第1章 没有妈妈的孩子
“我给你说，当年柳生门掌坛大弟子柳生烟，带领柳生、谭公、九天三派私纵二十四怨灵，将雷门弟子十八人围堵在南滨路的红柳滩上，那场面简直是空前绝后，无法形容。”
“你猜怎么着？雷门九代弟子田九潇，阵前产女，十八弟子舍命相护，才给雷门留下了一滴血脉，这十八人舍生取义，将二十四怨灵送回了无忧门……”
凉城巷子的久久小院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坐在葡萄架下，胳膊撑在小圆桌上，双手托腮，松松扎起的马尾垂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眉头微皱，长长的睫毛慵懒地眨巴一下，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面前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男人。
女孩是肖久久，凉城巷子的‘小太阳’，爱笑又礼貌，是街坊们的团宠。
久久没有妈，严格说是自己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妈。
小时候老是被托付给邻居临时照看的她，几乎尿遍了街坊们的床。
她眼前这个四十出头，蓄着长发，留着一抹性感小胡子，正在激情演说的男人，是久久‘不务正业’的爹肖久承。
老肖喜欢讲故事，而且执着于同一个故事，雷门十八弟子舍身斗怨灵的故事，他一讲就是二十多年，肖久久从幼儿园一直听到她大学毕业。
今天是她回家的第十天，也是肖久承十天里第十次讲这个故事。
耳朵屏蔽，眼睛却还要演戏，她不能伤了老父亲的心。久久一直都很好奇，老爸是怎么做到早在二十年前就这么玄幻的。
肖久承今天似乎兴趣很浓，讲到二十年后雷门之子即将归来重振师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老肖，收拾家伙什出发了，快点的！”
好在门外一声召唤，解救了水深火热之中的肖久久。
肖久承虽然对几十年讲同一个故事这件事乐此不疲，若是和钓鱼撞上，两者地位高低便立见分晓。
自打肖久承住进久久小院，凉城巷子的人就知道他的生平三大喜好，钓鱼、打牌、讲故事。
对于老肖的调调，久久也是稳稳拿捏。一听到外面老李叔的喊声，便忙不迭地帮他取来渔具，戴上帽子，挂上水壶，三下五除二把老爹送出了门，耳朵终于解放了！
重新坐回圆桌前，肖久久抬头看着架上将熟的葡萄，大学刚一毕业，她就觉得无趣让岁月漫长起来了。
回来十天，除了听老肖讲故事就是打游戏，最后因为太能送人头，被骂得不敢上线。
大学四年她依旧是个倔强的青铜，男朋友当然也不可能混到。
四年了，同学貌似都认识却又都不熟，毕业钟声一敲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回到小城的久久，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迷茫。
她在那张椅子上变换着各种姿势，最后选择了仰面朝天，百无聊赖地看着蓝天白云从葡萄树浓密的叶子间流过。
渐渐地她清澈的眼底又浮现出那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女人发长及腰，身上衣裙蒙蒙绿中透着淡淡的紫，和架上葡萄渐渐重叠。
不是癔症，她只是半睡半醒。
但肖久久知道，这女人的背影是个清醒的幻觉，她没有妈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肖久承抱着满月不久的她，住进凉城巷子的时候他自己也才十九岁。久久想着自己可能是两个叛逆少年无知的遗留，小妈妈不知所踪，所幸的是肖久承没有把她扔在垃圾桶里。
当然，这只是肖久久的猜想。
小时候她问过肖久承，得到的都是统一答案“你妈妈是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老肖也是！”。
一个有关出身的问题，得到的却是一个关于爱的答案。
长大后她也一时兴起找寻过线索，可家里除了肖久承那个破旧皮夹子里面一张大合照，没有他十九岁以前的任何痕迹。
邻居说肖久承也是孤儿，他住的房子是当年资助他的一对小夫妻赠予的。再问那对小夫妻去向，邻居们又众说纷纭，最后不了了之。
没准自己根本不是肖久承的女儿，不过是一个大孤儿收养了一个小孤儿呢？
当然，这只是另外一种猜想。
二十三个年头在各种猜想和一时兴起的探寻中，就这么一晃而过了，肖久久也从肖久承背上的小娃娃，长成了东城妇幼保健院的实习医生。
对了，她周一就要开始实习生活了，一说到上班，久久马上就觉得无聊的时间太短暂了。
话说回来，对于自己从哪来的，老爹肖久承的过去有什么传说，久久觉得自己已经看淡了。
反正都一样，只有爸爸的她也可以是小公主，在麻将桌前度过了整个童年，也不影响她成为被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昨天去医院报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心里又不平静了。
昨天离开东城妇幼时，在大门口碰到一个头发花白，腰身佝偻的老人。
擦肩而过时，老人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声“小九儿”，本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许老人不是叫自己，可是那老人是看着她的眼睛叫的，就好像一个认识很久的人。
可事实上，她与这位老人素未谋面，真的，她发誓自己从未在任何地方见到过她，包括梦里。
但是，老人确实是看着她的眼睛叫的“小九儿”，尽管后来老人说她认错人了，说自己和另一个人长得太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管是鼻子还是眼睛，都一样。
可是，久久还是疑惑了，真的有人长得那么像？就像同一个人一样？不管鼻子还是眼睛。
她试图问问那个穿着看上去有点古怪，像是从某个古老部族，或者神话故事中不小心走出来的老人，那个看上去和自己很像的人是谁？
她敢保证，老人一定知道点什么。可是，老人并没有回答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径直离开了。
可是，既然是认错了人，为什么她离开的时候要那样看自己？
诧异、怜悯……或者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总之肖久久觉得这个眼神不寻常，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晚上她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那个女人的背影第一次入梦，她认为那是神秘老人的指引。
梦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颜色，不管是绿还是蓝，都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明艳。
肖久久觉得那女人马上就要转身了，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看到女人的脸了。梦戛然而止，再闭上眼，久久却再也没梦到什么。
肖久承走后，久久在葡萄架下呆坐了半天，心里老惦记着这个事儿，不死心地回屋关起门来，又开始各个角落翻腾。
先是一楼，每个她认为最有可能藏着秘密的地方。
接着是二楼。
久久小院是个两层小楼，严格说是一层半，因为二楼除去两个房间，剩下的一大半是个钢构遮雨棚，摆放着各类花草，还有一套简易的原木桌椅。
肖久久细细地找寻着，她不信妈妈在这世上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就差把整个屋子翻个底朝天了，依旧一无所获。
下楼时她不死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久久总觉得有股力量在召唤她，于是鬼使神差地再次折回头，又走进了那间堆放着各类杂物的房间。
大多是她小时候的玩具和用过的课本，还有一些没用又舍不得扔的杂七杂八。
肖久久一件件扒拉着，拿起一捆书的时候，扎在上面的麻绳禁不住拉扯，“嘭”的一声断开了，一个红色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在散开的书本中显得那么不同。
肖久久把笔记本拿在手中，犹豫了一下后缓缓打开。
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久久小心翼翼的翻着，不知道翻了多少页，一张照片跃然眼前。
久久觉得自己的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她深呼吸，拍拍自己的胸口，久久很激动，因为这个照片可能和她一直找寻的人有关。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一张照片或一个纸条揭开一个孩子隐藏的身世之谜。
她小心地把照片拿在手中，仔细看着照片上的女孩。
十八九岁的模样，眉目干净，嘴角带笑，女孩背倚在一堵红砖墙下，温柔地正视着前方，蔷薇攀在墙头，玫红色的花朵竞相绽放。
高扎起的马尾，略微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对大眼睛分外有神，高鼻梁，弯起的嘴唇扬起一个浅浅地笑。淡蓝色紧身T恤，白色裤子，衬托得她身材玲珑高挑。
照片上的人显然不是看一眼，就能让人难忘的女子，但是那仿佛要溢出照片的青春活力，让她整个人都被温柔的阳光环抱，让人移不开眼，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她会是谁呢？
肖久久手指抚摸过照片，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手不自觉地颤抖一下，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共用一张脸吗？
看着手中照片，她有种照镜子的错觉。
对了，这并不是一张单人照片，而是一张青年男女的合影，因为女生笑得像太阳，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了旁边的人。
久久敢断定，照片中的大男孩不是老爹肖久承。
肖久承生着一张桀骜不驯的脸，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薄薄的嘴唇总是笑得肆意，还有他的眼睛看任何东西都像是半眯着，睫毛搭在眼睑上，蓄起的长发让他慵懒中透着重重的痞气。
可是照片中那女孩身边紧挨着的男孩子，面部棱角分明，眼睛明亮有神，俨然一个高大阳光的大男孩。
岁月再怎么刀，也不可能给老肖换张脸。
重点是男孩的手自然地揽在她的肩上，两个青春年少的人，分明是一对青涩的恋人。
这让肖久久心中不觉浮想联翩，脑子里自行闪现出许多画面。
难道我真是老肖捡回来的？或者，老肖是个接盘侠？
也有可能是老肖挖墙脚了！
她又把笔记本仔细翻了一遍，除了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舒婷的诗“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再没有任何文字，连个年月日什么的也没有。
她是谁呢？
久久觉得自己熟悉的一切，可能都有着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