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盼弟
茫茫水面连接着天际,阵阵微风安抚了玄阳子那颗被恨意裹挟着的心。
在水面上随波浮沉,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玄阳子依旧打坐修心,耳畔传来鸟语声声,遂睁眼环视,只见不远处峰峦如聚,苍松直入云霄,似与天公试比高。
巨龟瞧出了玄阳子脸上惊羡的神色,“红尘人世,千娇百媚,古往今来多少人都被困在其中,君可休要迷失才是。”
玄阳子轻声一笑,“贫道修行多年,想来也是有些修为了,定不会被那浮云遮望眼,更不会沉沦俗世之中。”苦龟闻言,只爽朗一笑。
说话间,便已到了岸边。
“千里送君终有一别,有缘自会重逢。”玄阳子拱手道谢,分别后便继续赶路。
荆棘多情,扯衣袍一路;娇花有意,递幽香满怀。
烈日当空,小径上只有玄阳子一个人的身影,走了大半天的路,只觉口干舌燥,双腿跟灌了铅一般,便放下行囊,坐在松树下的阴凉处歇歇脚。
忽的一阵嘹亮的歌喉,原是前方一樵夫所唱,仔细听来顿觉禅意颇深,只听得那樵夫唱的词是:
“悟道应怀清静心,休因名利苦沉沦。是非恩怨抛身后,笑看人间一片春。”
那樵夫行至玄阳子身旁的时间,见他身着深色大褂,头戴庄子巾,背后斜背着一把如意剑首的宝剑,手持刻有九字真言的念珠,又长得日角珠庭品貌非凡,便主动拱手行礼,开口询问道:“不知仙长从何处云游至此?”
玄阳子起身还礼,道:“贫道自天虞山而来。”
樵夫大惊,忙跪下磕头,“天虞山那可是圣山,听闻上面还居住着神仙哩。不瞒仙长您,我自幼便好求仙问道,年轻时也拜访过不少名山古刹,只恨无人引荐终究与仙门无缘,今日得见仙长,想来是天意使然,还请仙长您收我为徒!”
玄阳子忙将柴夫扶起,问道:“出家修行为何还需要旁人引荐呢?这种事不应当是看缘分的吗?”
樵夫苦笑,“仙长是在天虞山那等圣地修行,自然不知尘世的弯弯绕绕,在这里啊,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有人引荐,做官的不看政绩,只要有人引荐就能升迁,读书的不论才华几何,只要有人引荐,也是可以金榜题名,出家修行的,不问缘分深浅,只要有人引荐便能拜在名僧高道门下,若是无人引荐便是什么事也是做不成的。”
说罢,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愤懑的说道:“真是苦了我等毫无背景关系的人,只能靠着打柴卖才能维持生计,还请仙长大发慈悲,收我为徒。”
玄阳子端详了柴夫的面容,摇了摇头,道,“你我没有师徒缘分。”
柴夫见状又哀求道:“既如此,仙长可否为我引荐一番,圆了我今生的修行之梦,如此,老夫我今生无憾矣!”
“红尘处处皆道场,有心修行,纵然身在俗世也能超脱苦海,如若不然,纵是拜在名师门下,也是枉然,又何必执着修行场所?”
柴夫闻言稍有不悦,面上却依旧挂着笑,问道:“既如此,那为何大家都想去名山古刹修行?想来其中定有深意,道长就莫要捉弄与我。”
玄阳子只轻声一笑并未多言,正欲告别时那樵夫开口道:
“在下求仙问道多年,还望仙长可以暂住我家,传授一些经文与我算是全了信徒我一片赤子之心。”
“也罢,传经说教济世度人也是无量功德。”樵夫挑着担在前领路,二人一同下了山去。
行至山脚下,一个不大的村落赫然映入眼帘,鸡鸣声回荡在阡陌之中。
看着家家户户屋顶上皆炊烟袅袅,樵夫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推开篱门将柴担放于院中,看了看面前的茅草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寒舍简陋,仙长莫要嫌弃才是。”
“福生无量天尊,阁下说的哪里话,出家人只求一箪食一瓢饮一片瓦遮身便足矣。”
樵夫领着玄阳子就走进屋内,只见桌上碗筷皆已摆放整齐,一妇人正在从厨房端菜出来。
樵夫瞧见桌上的几碟小菜,顿时大怒,那妇人脸上瞬间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小贱人,没看到我领了客人回来么,就做这么点饭菜够谁吃呢?我看你是故意丢我颜面!”妇人只颜面痛哭不敢有任何言语。
樵夫见状便伸手欲要继续打那妇人,玄阳子即刻伸手阻拦了下来,两个孩子只在一边呆呆的看着,似早已司空见惯。
“还哭什么,都是你把我的财运给哭没了,当年那位游方道长可是给我批过命,说我是大富大贵之命,定是你这贱人整日哭哭啼啼将我的富贵命给冲没了!”
随即一个巴掌又落在妇人脸上,力道之大妇人一下子便摔倒在地,咬着嘴唇以此来宣泄着委屈与不甘。
猩红的血液刺痛了玄阳子的心,他不明白为何尘世的女子如此可怜,与天虞山上那些师姐师妹们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不明白是偶然,还是尘世女子都是活在如此水深火热的境地。
玄阳子快步走至妇人身旁,将她扶了起来,对柴夫说道:“亏你也曾习经学道,竟忘了修行人的规矩!”
樵夫一愣,悻悻开口道:“仙长取笑我了,我当年一心求道,可怜无人引荐,不曾真正拜入道门之中。”
观他所作所为,玄阳子已不想多言,转身告辞,那樵夫忙说道:“仙长莫动怒”,说着又转过身对一旁的妇人呵斥道:“还不快去买些酒肉!”
见妇人还站在原地,不由得怒气更盛,妇人低着头小声道:“奴家没有银两,如何能买来酒肉?”
见樵夫又要对那妇人打骂,玄阳子从袖中变出一锭银子交于妇人。樵夫一双眼睛见到那银锭子眼里冒出一阵光芒,忙将银锭子抢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又张口咬了上去,好似在品尝什么美味似的。
脸上堆满了笑容,从怀里掏出碎银交给妇人,那妇人生怕他在了夺了回去,飞一般的出了门去。
樵夫一把抱过男童,用长满胡子的下巴磨蹭着孩子细嫩的脸蛋,那孩子被酥痒的感觉逗的咯咯咯笑个不停,忽略掉垂首站在一旁的小女孩,看起来还真是一副慈父的面孔。
阳光从窗户中洒了进来,然而屋里依旧显得黑黢黢的,阳光虽明亮,可终究也有其照射不到的地方,角落里蟑螂欢快的爬行着,享受着快乐的时光。
不多时,妇人便小跑着回来了,见男人正在逗儿子玩乐没有瞧见自己,忙去厨房将肉菜放入碟子中,又拿出酒碗给男人倒了满满一碗酒后,便转身抱着女儿进了厨房。
玄阳子夹青菜的筷子也放了下来,对一旁的樵夫问道:“令正如何不一同来吃?”
樵夫将酒一饮而尽,“自古至今就没有女人上桌吃饭的规矩,祖宗礼法不可不遵,我如今虽然落魄做了樵夫,想当年我也是书香门第,自然不能在我这辈乱了规矩。”
玄阳子眉头紧锁,他不明这些规矩存在的意义,也不知面前的樵夫自称是求仙问道的修行人也是这般世俗偏见,不免有些心寒。
樵夫吃饱喝足就趴在桌上打起盹来,厨房中的小女孩探出脑袋眼巴巴的盯着桌上,玄阳子呼她上前,用筷子夹菜给她吃。
“你叫什么名字呀?”玄阳子轻声问道。
“我叫盼弟。”小女孩怯生生的答着。
“那你弟弟叫什么呢?”
小女孩咀嚼着蔬菜,口齿不清的答道:“他叫耀祖。”
妇人刚好从厨房出来,见状忙不迭的冲了出来,阻止道:“道长莫要如此,我家男人醒后见菜少了这么多,定会要责备与我。”
“没事,到时候与他是贫道吃了,可莫要饿了孩子。”妇人看了看一旁饿的面黄肌瘦的女孩也不忍心在阻止,身为一位母亲,她又何尝不想让女儿吃饱穿暖,可惜,她做不到,还有千千万万个母亲也无法让女儿吃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樵夫擦拭掉嘴角的口水看了看门外,遂安排好各自住所自是无话可表。
次日天微亮,樵夫就准备去集市上卖柴,男童也想一同前去,不由得哇哇大哭,樵夫只能带着他一同去。玄阳子注意到一旁女孩子一脸艳羡的眼神。
“贫道也想去集市看看本土的风土人情,还望老兄能让贫道我带着盼娣一同前去。”
樵夫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没有开口阻止。
一行人到了集市上,马嘶犬吠,鸡叫人喊好不热闹,早点铺子散发着阵阵香味,勾的人胃里的馋虫都动了起来。小摊贩上的糖葫芦红的鲜艳欲滴,让两个孩子望眼欲穿。玄阳子在集市上已经转了一会,知晓这边的消费情况,对着摊主问道:“这糖葫芦几文钱一串?”
“一文钱一串,客官来几串,我这糖葫芦酸酸甜甜口感极好,来几串?”
玄阳子从袖中掏出两文钱递给摊主,小贩动作熟练的递过来两串糖葫芦,他将糖葫芦递给两个小孩,看着孩子脸上因满足而露出纯真的笑容而五味杂陈。
不远处正在卖柴的樵夫目光一直紧盯着三人,见玄阳子给孩子买了不少东西,便知这道士果真不简单,要么就是身上定有不少的银钱,要么就是有传说中点石成金的本领,不管是哪一样,自己都不亏。这么想着,面上也露出笑来。
又过了一会,樵夫也将柴卖完了,众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玄阳子顿感腹痛,见一旁就有茅厕便走进去。
樵夫父女三人等在一旁,就在此时,一粒金豆子闯入樵夫的视线,他一个眼神递了过去,耀祖便知其中深意,不动神色用脚踩在金豆上,趁人不注意时迅速将金豆子揣入怀中,面上一脸坦然让人浑然不觉。
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呼叫声。
“公子等一下,适才我瞧见我的一粒金豆子朝着你们这里滚了过来,不知几位可曾见到过?”
樵夫斩钉截铁道:“不曾,这么多人,谁走路盯着脚下?”
耀祖面上一脸委屈,盼弟却露出心虚的神色。
那女子,今日是跟着自家小姐出来游玩了,伺候主子多年,最会察言观色,盼弟的神色也被那女子尽数捕捉,更加确定刚才自己没有看错,金豆子定然是被其中之人给捡了。
那小姐也行至跟前,知道了来龙去脉,开口道:“若几位公捡到了那金豆子还望诸位还与我,此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会用银两感谢诸位。”
樵夫闻言更加理直气壮,这种无脑的富家子弟他见得多了,瞬间底气十足。
“街上人来人往,我们确实不曾瞧见,想来是滚到了犄角旮旯又或是被他人捡走也未可知。”
那丫鬟坚定的指着樵夫,说道:“小姐,我瞧得真真的,刚才那金豆子就是滚到了他们脚下,我后脚追过来便不见了,不是他们捡的还能是谁?”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耀祖给力的大哭出声,一脸惊吓状的朝着樵夫怀里钻,抽噎的指着一旁的丫鬟,说姐姐凶。
樵夫忙哄着孩子,叫嚷道:“光天化日下,莫要冤枉好人,你们要是有证据就一起去见官,休要见我是穷苦人就可以随意攀咬。”
周围人都开始对小姐丫鬟二人指指点点,小姐见状也开始不知所措,自己的确拿不出证据,正准备认栽的时候,盼弟却突然开口。
“我看到了,金豆子是被我弟弟捡到了。”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一旁小男孩的身上,耀祖哭的更大声了。
樵夫一巴掌甩在盼弟脸上,“小贱蹄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我打死你!”
盼弟只哭着,喃喃道:“娘亲教过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会遭报应的……”
樵夫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脚踹在盼弟的胸口上,一口血从盼弟嘴中喷射出来。
众人都站远了些,生怕沾染鲜血弄脏了自己的衣服,玄阳子也刚方便完,刚出来就看到口吐鲜血的盼弟,走到她身前,探了探鼻息,发觉盼弟已经断了气,抬头愣愣的望着樵夫。
丫鬟小姐二人见闹出人命,更加惊慌。一旁的民众都在埋怨着盼弟,有说她是白眼狼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帮衬着自己家人才对,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也有人说盼弟一根筋的,也有人说她是得了好处还卖便宜的。
也没有人在意这粒金豆子到底是滚落别处还是真的是被樵夫捡走。反正众人无非是看热闹,至于是非公道似乎并不是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