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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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民党士兵便睡不着了,心里很不安逸。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大疤子都没来找他,使他窝了一肚子火。他气冲冲地走出古庙,可是这群吃饱了的士兵却一股劲地哥也妹呀,男呐女哩,自个穷乐,看着他也没有人招呼,这就使得他这个飞峰山的土匪二大王更气愤了,决定先拿点颜色给他们瞧一瞧,以后才好服他管,就连大疤子他也没放在眼上,什么司令——光杆一条……便瞧不起。再加之刚才被伙夫们的闲话一激,就使得万达青火冒三丈,发生了这场狗咬狗之争。

第十五章

腊月初三,是流沙镇习惯的赶场日子。以前,国民党政府规定三天一场,各场镇赶场的日期不一样,一个月里有的场镇赶一、四、七;有的场镇赶二、五、八;有的场镇赶三、六、九。流沙镇赶场的日期就是三、六、九。在其东南相隔二十里的回龙镇赶的是一、四、七。流沙镇和回龙镇之间有龙河贯穿,经常有客商往来。只有逢十不赶场,这都是用的农历来计算的。也有赶天天场的,那些在乡下破了产的农人,便挑起货郎担,一头装砂锅、被盖,另一头装货源;今天赶东场,明日赶西场,逢十就走远一点,中间可以歇上一脚,或赶路,或调整货源。这样整年在外,东奔西颠,撵场赶,可赚得一星半点养家糊口;这种人碰上运气好,加之心灵手巧,就可以发大财;如果路上遇到“棒客”的抢劫,那就倒了大霉!不是人财两空,也便要脱皮伤筋。当时的商人,大都是有钱有势的阔户,他们既在乡间收组,又在场镇做生意赚钱;为了保证他们人财两旺,都和官府有联系、和“棒客”有勾结。流沙镇乡长邱宽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官、匪、商通吃。赶场这天,农村里的人民群众,都从四面八方的乡间,集聚到这里。有挑柴的、背米的、提蛋的、捉鸡的……等等;热闹的人流,络绎不绝。他们想在集市上卖掉手头的东西,去买别的用品;或秤盐、或打油。姑娘们想着给自己扯件合适的花布衣,老年人却想给自己的小孙子办点年贺,眼看离农历年不远了。解放了,人们仍照旧沿用老习惯赶场。流沙镇虽说刚刚解放,然而,由于过去地下党在这带传播了革命的道理,大都懂得解放的意义,因此,连日来群众情绪很好,人来人往,眉开眼笑。几天前,王运福带领一些群众,亲眼看见解放军从这里通过,饭没吃一碗,水没喝一口,不打扰老百姓,对人和蔼然可亲,是四川的老百姓从来没见到过的好军队。王运福又于当天晚上,在石佛镇“贫农会”召开的群众大会上,宣布‘寇至县人民政府’成立了——这大好消息像春风一样,迅速传遍乡间,使万物得到了温暖,使凄苦的人们喜在眉稍,甜在心坎。这社会的巨大变化,吸引着无数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趁这赶场的机会,他们都想到流沙镇看过究竟。因此,今天赶场的人特别多。满街的墙壁上,都贴着“贫农会”,写的红红绿绿的标语;几个街口和显眼的地方,张贴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进军命令和寇至县人民政府的布告,每一处都围着大堆大堆的人群。人们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惊奇地读着醒目的标语:

“热烈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川!”

“热烈欢呼流沙镇解放了!”

“坚决拥护共产党?”

“坚决拥护人民政府!”

“热烈庆祝寇至县人民政府的成立!”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建立新中国!”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人们念着、听着这些新鲜名词,感叹不己;这些新鲜词儿的含义,使他们觉得世道真的变啦!他们睁大着惶恐的眼睛,四下搜寻着,确实再也没有看见那些过去总是借赶场进行敲诈勒索的黑狗皮——乡保安队员的身影了,这才使他们大大的放了心,再不会为自己的鸡鸭或蛋被黑狗皮抢走而担心。于是人们逐渐地谈得热烈起来;特别是那些从没出过门,或没出过远门的老人和妇女,更是高兴得合不扰嘴,他们不停口地问这问那:一问解放军是不是天兵天将下凡?他们是不是都生得三头六臂,像西游记上所说的孙悟空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么?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会以少胜多、把八百万凶神恶刹的国民党军队,消灭得干干净净呢?二问是不是观音菩萨现世了,人民苦尽甜来?“贫农会”的人热情地告诉他们,救苦救难的不是菩萨观世音,而是共产党和毛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则是在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是他们经过长时期地艰苦斗争,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把骑在穷人身上拉屎拉尿的地主、恶霸、资本家打倒了,穷人就得到了解放;从此,穷人也就会过好日子啰。人们又高兴又惊呀地听着,满意地笑了,然后,他们恋恋不舍地、怀着非常喜悦的心情离去。当然,集市上是复杂的,除本地人来来往往而外,还有许多外来的做大本生意的商人,沿街扯开了白洋布篷帐,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物品;除此而外,也有许多卖布类的小本生意;有靠自身本领在露天场耍武术、卖唱挣钱的;有卖蛇药而把活蛇缠在颈项上,嘴念念词,招揽生意的;也有把小耗儿染得雪样地白,关在铁丝笼里翻跟头哄骗钱财的等等。他们拥塞了街道,同时,在那些阴暗角落处,还有靠欺诈填饱肚腹的米贩子、牛编儿、猪涮把和盐巴客。在乡间,盛行一种簸簸糖,顶在头上,手里拿着用一条麻绳拴着头的一串铁板,“垮打垮打”不断摇动,沿街叫卖,赚得一丁点油盐钱。在庙门前或大树下,常常可以看见一位算命先生,双眼失明,泣泣悲语,伸着枯干的手去接那施舍的铜钱。一些旧社会的毒瘤,还占据着巨大的市场,带进了新社会里。己快到中午时分了,一个头上裹着白布长帕、农村样打扮的人出现在赶场人中间,他身穿兰布长衫,前、后襟都拴在腰间,脚穿一双线耳子草鞋,肩上搭一个长布口袋,好像是一个地道的赶场人;然而,他那个高、面皮白净和贼溜的双眼却与众不同。他在人丛中乱转,突然,发现前面大树下掛有一个布帘,上面写着,“拆字摸相,替人算命”;那人便一把将前面的人丛分裂了一条缝,侧身来到那瞎老人面前。“喂!给我算个命。”“好;把手伸给我。”瞎老人战畏畏地抓住那人伸过来的毛茸大手,开始手心手背地搓摩起来;一会说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说得对,你不要客气,说得不对,你不要给钱。”“行,你说吧。”“这是一张贵人的手,”瞎老人说,“手细指尖软绵绵,当官发财在眼前……。”“哎,谢你的指教。”“不过,你这脉相却十分摇弱,将有百日之灾……”“你他妈的胡说!”那人不愿再听下去,把手抽了回来,凶恨地骂道,然后从腰包取出一枚生了绿锈的铜钱,塞进瞎老人手里,就匆匆离开了,消失在人海中。可是,不久他却安稳地坐到了镇乡沙公所邱宽的密室里了。“万兄,你来得正好。”“邱大哥,你这里多热闹哇!”“解放了嘛。”邱宽挪一把椅子坐在万达山面前,慢慢掏出一盒县参议员大舅送的中央牌香烟,抽出两支,递给万达山一支,自己刁着一支。万达山从怀里摸出一个日本打火机,按了两下,燃起了一朵明火,送到邱宽嘴边,让香烟头接燃;然后,将他自己手头的香烟放进嘴里,点燃起来猛吸两口,接着嘴唇紧闭,从鼻孔喷出烟雾,两人同时咳嗽起来。邱宽咳嗽之后,没有再吸烟,两眼无光地从朦胧中凝望着万达山那变成了灰色的脸。“我正要派人告诉你一件重要情况,你来了,正好说话。”邱宽说:“昨天我接到通知,民国县政府自解放那天起被共产党接管了,成立了寇至县人民政府。新来的县长是共产党的一个南下干部,姓邵,叫邵平,人称邵平邵县长;那人可有气派呀!可是县高官,却是那个土包子地下共产党王运福。”“啊!王运福?听说是一个老红军。据马连长说,在中央军围困延安的时候,他们特务连打伤了八路军的一个政委、名字就叫王运福。”“哎呀!原来他还是这么大一个人物;为什么我就没看出来而把他趁早收拾掉呢?原来他常到母亲家的一些佃户,去搞什么共产党宣传,是来整我邱家呀!他对我们太危险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王运福毕竟是我们马连长手下的败将,两军对儡,少不得战斗流血,怕什么?在我们地盘上可能再次见面,马连长对付他还是有办法的。现在的马连长是司令了……”“嗯?”邱宽不解地问道,“当了马司令?是不是大疤子……”“就是大疤子。”万达山在右脸上比划着说,“他两次带领国军经过流沙镇,与你认识的,还和你同桌饮酒搓过麻将呢?你母亲她派人到飞峰山打探消息,也见到大疤子了。“啊?陈下桌,母亲身边的人。”邱宽想了一下说道,”大疤子我见过,心狠手辣;他是国军的一名军官,那天流沙镇过兵,他还在这里枪毙了一个逃兵。”“对。”“他现在怎么样?”“龙泉山一战,国军徹底垮了。”“于是他跑到你那里搞第二武装了。对不对?”“他知道你也在执行第二套计则,他很高兴要你合作。”“我?”邱宽的鹰嘴鼻子一耸说道,“行,行,为了党国利益,我们就来一个文武结合、里应外合吧。”“哈!妙。”万达山继续眯起一对虾眯眼说道,“邱大哥真是爽快之人,快人快语呐!”“哈哈!这只不过是一台开场锣,好戏还在后头呐。”邱宽大笑之后秘密地低声说道,“万兄,你不知道,过两天县人民政府的农村工作队就要下来了。”就你流沙镇?不,是全县农村。“来干什么?”“通知上说减租减息,征收公粮。”这不整到你邱乡长之家了吗?还要清匪反霸。“唔?要振到我头上来了!”万达山突然把虾眯眼睁开道,“他们来多少人?”“人不多。”邱宽完全忘掉了保秘条令,凑近一步道,“县人民政府把全县划分成八个区,每一个区管七、八个乡不等;我这流沙镇适中,设为第八区简称流沙区。回龙镇是个大乡,设为第三区,称回龙区。你那飞峰山恰在这两区之间,地势倾向那一边,现暂划为第三区管。”“我那飞峰山从来没有人敢管,今天仍然是谁也管不着!”“共产党就敢管。”‘乒’的一声,万达山把手擂在茶几上,毛发直竖地说道:“谁敢在太帅头上动土,我就把它捏得粉碎!”邱宽把偏斜的茶坏扶正,挑畔说道:“恐怕你没有那么大的胆量。”“邱大哥”,万达山一拍胸脯道,“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万达山的性格吗?”“我知道,”邱宽立刻陪笑道,“你是一条能说到做到的好汉,少说在你手下的死鬼也有百十条。”“干这一行就得杀人如割草。”“好。”邱宽接着说道,“不过你应该知道,回龙区的农村工作队队长,已经兼了你那个区的区长;此人叫黄新,是我母亲的佃户黄吉昌的儿子,据说他是解放军的一个连长。他是要拿你开刀!”“啊?”万达山惊慌了。“那年抓壮丁,伍癞子和几年乡丁在草山地里把他父子两个抓走,送进了中央军,不知几时被他逃走当了解放军,只是黄吉昌毫无音讯,也许死了。可是黄新,今天又回到了本乡本土。好在那个邵县长把他安排在回龙区,让他和你们打交道,才免除了我的暂时之忧;但是,那终究是一个心腹大患啦!”“那就干掉他?”“我就希望他死在你的手里。”邱宽望着万达山说,“县上意图很明显,他到回龙区来的目的是要消灭土匪,也就是说是你们的死对头哇!”那我们就决以死战,万达山被激怒了,说道:“有他无我,有我无他!”“好,你回去把他的活动规律摸好,到时我叫伍队副给你助一臂之力,马到成功。”邱宽说,不过,絕不要轻视,黄新是带兵的连长出身,会打仗。我们马连长,哦,马司令也是连长出身,能征惯战,怕他个㺷!不过,我得仍然要提醒一句,能用智取就不用武力,或许二者兼施。邱宽阴险的说。记住,你们对付的不止是黄新,而是共产党。“好,一言为定。”万达山悄声说道,“为迅速壮大飞峰山的力量,奉马连长,哦,马司令之命,我是特来拉你的保安队上山的……”“哦?”邱宽吃了一惊,马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不好办呀。”“为什么?”“唉,解放那天,解放军前脚走,‘贫农会’跟着就来,他们在王运福的支持下,硬把保安队解散了。”“你不会把他们又悄悄召集回来吗?”邱宽摇了摇头。他有他的想法,那些被遣返了的保安队员,大都是他的酒肉食客或沾亲带故的朋友,他的话他们还是听的;但是他不打算把他们召集回来给了万达山,他要保存一部分地下实力,万一蒋总统回来,才不会失去原来的地位……对于飞峰山他也要渗进一些力量,不过要做到既下水又不湿鞋——如果飞峰山失败了,对他无妨;如果飞峰山成功了,他也有糖吃。于是他迟疑地变通说道;“这些人在家里都被监视了起来。”“那你呢?”“我?”邱宽笑道,“我拥护共产党,邵县长就说我是一个“开明人士’,叫我在区公所任职,给了我一个粮食委员的职务。这个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派区长,只派来一名解放军指导员作农村工作队队长,暂时负责全区工作,这人叫张建明,是我六弟弟的一个朋友,解放那天我们就见过面了。老相识,我真高兴,不用担心。”“哎呀!还是你这个‘双料’有福。街上总比山上好哇。”“在共产党得势的情况下,不得不这样嘛;这就是我写信给你说的那个‘见机行事’。”我要的人呢?“哈……人嘛,以后我再想办法给你,”“邱一委一员!”一个妇女的喊声,从门缝里传了进来,两人猛地吃了一骇,顿时停止了笑声。万达山担心地问道:“是付嫂?”“是她。”邱宽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她是贫农会的人,还是头子之一呢。以前我一点都不知道,以为他老实,她、她瞒的我好苦啊,我想利用她打探共产党地下活动消息。结果反而被她所利用,把我的秘密泄露了出去。所以我把她的二娃弄到你那里当了土匪……”“哦!”万达山从门缝里向外看天色不早了,慌忙说道,“我该走了,如果被付嫂看见了,她会向我要人。”“都响午过了,吃了饭再走。”“不,她——是师姐,面子过不去。”“哦,也对,你是不便露脸,这比不得从前了。”邱宽醒悟道。不要她认出我来。“好吧,万兄慢走,我就不送了,改天到无名山庄家里喝两杯。”邱宽随即送了两包上等茶时叶给万达山。“好!我一定来。走了。”当邱宽缓步走出办公室的圆门时,正好碰上付嫂扫来寻问的眼光,猛然一怔,马上把头扭向了一边躲开了,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付嫂,是吃午饭了吧。唉,解放了,事情真多呀,饭都忘记吃。”可是付嫂没有答理他,她那警惕的目光从邱宽身上移开,突然追上了门边,见一个熟悉背影,那人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顿生疑团。“那不是万师兄万先生吗?”“不,是我外乡的一个朋友。”“哦?”付嫂怀疑地问道,“有什么事吗?”“你管不着!”邱宽恼怒起来,“饭呢?”“我找你好半天了,饭菜都凉啦,要不要再热一下?”“不、不麻烦你了。”“你现在也革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哼!”邱宽气粗地走进饭堂,端起饭就吃,边吃边想,他越想也就越生气。他对付嫂的身世很清楚,几辈人都是家贫如洗的穷光蛋;而付嫂又年轻守寡,拖着几个光吃饭不会做事的孩子,若不是他搭救,也活不到现在。她受尽了许多艰难辛苦,磨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老实人;实际上可以说是一条牛。所以,他才把付嫂从他母亲那儿弄来乡公所这个重要机关煮饭,能为他办一些私事。没想到共产党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功夫,流沙镇刚一解放,付嫂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为“贫农会”出头露面的人物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过去许多失密是由付嫂传出去的,以至始终抓不住王运福的踪迹。他非常吃惊,继而气得发抖;付嫂在处处监视他,使他脑恨之极。今天饭要不要热了也要问,甚至他会的客也要管,这简直在造他的反了;要是在往年,或是几天前,他会狠狠地把付嫂教训一顿,甚至开销她,而现在他却失去了这样的权力。于是,邱宽认为这是反常,把这一切都归罪到王运福身上,把王运福恨得牙痒痒的;怎么他就没早知道有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在这一带搞地下工作?等到他得知确切的消息时,已经解放了。他恼恨那些乡保安队员尽是饭桶、草包,没能把共产党的地下活动制止住;他更对蒋光头不满,八百万国军精锐全被埋葬,蒋家王朝覆灭了……若不是他变得快,他这个国民党乡长险些完蛋。他的六弟弟怎么就当了共产党了呢?想到这里,他突然暴跳起来,忘记了自己是在吃饭,将手一挥,一碗煎蛋油炒干饭扣翻在饭桌下面,正好落到一颗舔食的狗头上,那狗被惊得‘汪汪’叫唤。付嫂吃惊地从厨房的窗口里伸出头来,望着发怒的邱宽。“怎么啦!邱委员。”邱宽一下醒悟过来,吓了一跳,掏出手怕抹着汗津津的前额,颤声地撒了一个慌。“我,我有点头痛,吃不了鸡蛋。”哦,那就只好喂狗啰。

第十六章

邱宽进县民主人士学习去了,所以黄新到流沙区没有见着。本来他念在与邱芝芳的关系,是来对邱宽说服教育的,传达党的政策,加强伪职人员改造,重新做人。这一趟,他是从县上开完会,专程繞道流沙区,却扑了个空,他时间紧迫,连家也没有回就又离开了流沙镇…

日月如梭,眨眼间黄新来回龙区工作,已经有二十多天了。他是一个偷快而热情的青年军人,显得有些书生气,好像一个知识分子,然而他并没有进过真正的学堂。他喜欢读书,一边战斗、一边学习成就,兼具文武全才,战士们都很喜欢他。为了地方上的需要,他毅然离开了部队,回到了自己出生的聖至县做地方工作。因为他熟悉本地,便于尽快开展工作。回龙镇的飞峰山,是敌特土匪集中盘据的匪窠,土匪敌特经常下山抢粮、枪杀工作干部,这是黄新重点工作任务。现在,他正在葡萄树下,抚着一大堆材料出神。他在计划布局消灭这帮土匪。黄新有二十二、三岁年纪,中等偏上的个儿,穿一身新军装;头上戴顶退了色的八角军帽,帽檐上缀着一颗红光闪闪的五角星。从那军帽的陈色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久经战斗的战士;而那身新军装,是经过仔细打扮的,是胜利的象征。他面带笑容,嘴角常常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秀气的脸上白里透红,挺像一个大姑娘,然而他打起仗来,却是异常勇猛。同价敌忾、爱憎分明,他年纪轻轻却有着不寻常的经历……五年前,在邱宽的策化下,黄新和他父亲被伍癞子拉了壮丁,在被蒙着眼睛向北送去的途中,解放军救了他们,可是在战斗中,他的父亲却被国民党军队杀害了。他哭得死去活来,一位解放军的班长替他擦干了眼泪,教他懂道理,国民党为什么要拉他和他父亲的壮丁?蒋介石国民党为什么那样坏?因为他们压迫剥削老百姓,穷人要出头,只有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去消灭他们,推翻他们,因此只能参加毛主席的队伍,拿起枪杆子,才能消灭吃人的豺狼而不被豺狼吃掉,才能翻身得解放。于是他不再哭了,带着复仇的火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就在那位班长的熏陶之下,很快成为一名勇敢的战士。那位班长就是现任佛星镇代区长的指导员——张建明。张建明像大哥哥一样,关怀着黄新;使他进步很快,多次立功,并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不久就被提升为副班长。从此,黄新与张建明一起并肩战斗,以后张建明当排长,黄新就当副排长;进川前一年,张建明被提升为指导员,黄新就当了连长。他俩没分离过,同生共死、相互配合,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上级交给的任务。部队准备进川时,为了配合解放后的地方工作,需要培训地方工作干部,黄新是四川人,便暂时被留了下来,在‘革大’当军事教练员。二十多天前,成都之战胜利后,他就立刻又回到部队接受了新的任务,和张建明带着十多名干部战士组成的剿匪小分队,来到寇至县转为农村工作队,大家被分散了,张建明调任流沙镇代区长,而黄新调到回龙区当了区长。黄新本想回家看看,可是由于目前工作紧张,要及时打开局面,连母亲的面也没见,他就下来了。这个区又是全县最难的区;因为飞峰山的土匪横行霸道,地跨流沙、回龙两区,工作困难。县委王书记特别关照他要注意土匪的动向,要求他尽快制订出消灭土匪的方案;还要征收公粮,巩固新生政权,在新解放了的土地上站稳脚跟;所以,他就打消了第一个回家的念头。“区长,现在工作一、二十天了,总算打开了局面,也该回家去看看啦!回龙离流沙两区并不远,何况流沙镇还有指导员呐。还有。。。”通讯员小王又搂着一大叠材料到葡萄树下的石桌上放好,歪着头看黄新。“还有芝芳姐听说前天就到家了,真是喜临门啦!”还有,你就是想说这个。对呀。“看你欢喜得成了一支鸦雀了。”“不是鸦雀喳喳喳,而是喜雀喜喜喜。”“嗬,小喜雀也成诗人了。”“当然啰……不过比你区长就差远啰。”小王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将那伶俐的双眼,满庭院转动,区公所设在原回龙镇伪乡公所里,它是一座有着小花园的四合院。现在春天尚未到来,那花园仍处于“叶落花凋”的景地。小王又说,这庭院以前可能很美,可现在正荒涼,找不出一个合宜的比喻来,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不!黄新笑道,如今花凋不是春,别看还是寒潮紧,等到二月土匪尽,翻身农民把田耕。哎呀,还是区长才气逼人。不,这是解放的力量,人心所向、大势所驱,这是共产党的恩情,这是解放军的威力所致。黄新看了一眼小王欲言又止的窘态,转身靠在弯曲凸出的葡萄树干上,仰面从那布满黄褐色斑点的枝桠之间,望着被割裂的兰色天空,说道:“你看到这满院子荒凉只是表面的,那些树根花草在地下萌动,精气十足,等到春天来了,便百花齐放,馨香满园。当然,还早着啦!等消灭了土匪,为老百姓除了这一大害;等进行了土地改革,农民分得了千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土地;等……”“等!等!等!”小王抓住了话炳,连珠炮似地说道:“要等多久哇!几时才能喝你和芝芳姐的喜酒哩?”“看你这个小鬼,比我还急呢。”“怎么不急?革命胜利了嘛!”“不!毛主席说,建立了新中国只是走完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革命还在继续呐。”“革命就不兴结婚?不讲恋爱吗?”“哈哈!你这小鬼在讲些啥呀?”“讲人话呗,我是在替芝芳姐着急,她是真心爱——你!”“这我知道,”黄新说着举起手头写字的黑杆钢笔,说道,“你看,这是什么?”“钢笔。”“你再看看,是谁的?”“啊,是芝芳姐的。”小王惊奇又高兴地说道,“你们…“我们已经订了婚。”黄新对小王头点说道,“但是对于革命者来说,爱情应建立在革命的基础上,结婚应根据革命的发展和情况的允许而定。革命就是为了我们这一代,更主要的是为下一代、下几代能过幸福的生活,而我们现在正在作这一项工作,所以,我们的婚期应当推迟。小王,你懂了吗?”“嗯。”你听我说,于是黄新嘴里唠叨道,爱情诚可贵工作价更盛一心为革命二者不矛盾话虽然说了这么多,但小王那真挚的感情,激起了黄新胸中爱情的波涛,邱芝芳那熟悉的圆脸又浮现在眼前……因为四川是国民党在大陆最后一企老窝,统治久,特务多,残兵土匪遍布全川各地;因为是新解放区,群众工作其础差;随着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急需训练一大批地方工作干部。川北“革大”就是为着这个目的而设立的。遂宁县师范学校有一批青年学生,在进步老师的带领下,投奔到川北考上了“革大”,其中就有邱芝芳和小王。邱芝芳是高年级的学生;小王才入学三个月,今年十六岁,比邱芝芳小四岁,他俩和其他一些同学,在学校进步老师的影响下,积极追求进步和光明,初步具有反封建、反军阀、反投降卖国和反对打内战的民主主义及爱国主义思想。因此,解放四川的枪声一打响,他们就参加了革命,投身于“革大”学习政治、军事,特别是学习解放后的农村土改工作和共产党的政策法令。从此,他们便开始了朝气蓬勃的新生活。初建的‘革大’,缺乏设备,没有良好的校舍,吃的也很差

,生活是艰苦的。然而这所革命的大学校,却充满着革命的激情和乐趣,充满着沸腾的生活气息。学员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青年学生、革命干部和解放军战士,他们一开始就进行着紧张的学习和训练,因为他们为期的学习时间只有三个月。一天,上军事课。在进行卧射训练时,邱芝芳总是做不好卧射动作,看着地面坑坑洼洼,不愿下卧;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好歹爬下了,大姑娘家那种羞羞答答的扭怩状态,便表现出来了,不好意思地双手蒙住眼睛,‘咯咯’直笑。邱芝芳爬在地上说:“我做不好这个动作。”“谁说的?多做几次就会了嘛。”黄新走上前去手把手地教她。边讲边做动作,左手怎样撑地,右手如何持枪,脚要配合,双眼紧紧盯视前方,头要低、动作要干净利落,速度要快,这样才能有效打击敌人,而自己才不被敌人打中。可是,平常唱歌、跳舞是行家的邱芝芳,始终过不了这一关。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效果仍然不大,黄新不禁皱起了眉头,而邱芝芳却笑嘻嘻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说笑。“教练员同志,你看!我这不成了一个灰姑娘了?歇一会儿吧。哈哈!”“还笑?”黄新听着邱芝芳银铃般的笑声,感到非常刺耳,立刻想骂她一顿,然而他忍住了。开始打量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身高体壮、胸部丰美、圆脸的女学员来。猛然,他想到邱芝芳还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学生,是一个愿意革命的知识分子,而不是经过战斗烽火锻炼的革命战士。所以,在邱芝芳身上还存在着小资产阶级怕脏怕累的思想,意志不坚定,吃不了苦,还不懂得革命的深刻含义和革命的艰巨性,从而给训练带来了障碍。于是,他决定对邱芝芳进行现场教育,启发她的觉悟。“邱芝芳同志,你参加革命为的什么?”黄新开始问道。“我……”邱芝芳正在为刚才教练员说她‘还笑’而发楞呢

?现在一听教练员突然问她,慌忙答道;“打蒋介石呗!”“现在四川快解放了,蒋介石算彻底完了蛋,我们该怎么办?”“建设新中国”邱芝芳回答得简练、中肯、有力,像背书一样,这使黄新很满意,点了点头。“是啊,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指出,在打倒蒋介石之后,要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消有压迫的人民民主国家,工作可多啦;我们是要建设新中国,但是目前等待我们的工作却是十分艰巨。虽然在解放了的土地上工作,也许还要打仗,还要流血。我们每一个革命战士,不学好军事就等于自杀,为什么呢?”黄新目光炯炯的看着邱芝芳,声音异常宏亮地继续说道,“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它有悠久的历史,它有灿烂的文化。可是,近一、二十年来,独夫、卖国贼蒋介石,把大片土地拱手丢给了帝国主义,中国被沦为了殖民地与半殖民地的国家,把我们美好的河山糟蹋得不成样子,使中国人民陷于饥寒交迫之境,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是中国共产党和毛爱席领导中国人民闹革命,好不容易八年抗战胜利了,打败了日本侵略军,赶走了帝国主义,挽救了中华民族;然而蒋介石却又掀起了更大的内战恶浪,反共反人民,妄图窃夺胜利果实。我们在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英明指挥下,与之经过了三到四年的艰苦奋战,终于用我们的小米加步枪,打败了蒋介石在美国人支持下的洋枪洋炮。我们现在虽然完全胜利了,国民党反动派却极其卑劣地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而且在大陆上潜伏大量的特务和土匪,企图在我们内部伺机破坏和捣乱,以至达到颠覆新生政权的目的。所以,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他说,“敌人是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的,他们必然地、毫无疑义地要和我们作最后的、拼死的斗争。”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首先要我们今后要作的农村土改工作,这个阻力很大,斗争激烈,问题复杂。不练好过硬本领能行吗?在那里,同样会有流血,会有牺牲的。现在我们练兵,就是为了将来用,平时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事业的胜利。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和全中国五万万同胞一道,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把我们的祖国建设成为一个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