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日午后，忘记行走
文/呢喃的火花
1
夕谣有一个男朋友叫苏苏。他笑起来很好看。
他们念高三的时候。苏苏送给她一串蓝虎眼的水晶手链，她一直把它戴在左手腕上，因为苏苏牵她手的时候，就能看见她一直戴着它。
夕谣有一个女朋友叫乔蔓，在夕谣对着手链发呆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然后打闹，然后一起大笑。等着一起去上下一节的化学课。
乔蔓说，谣谣，你的手链真好看，是谁送给你的？
夕谣笑着不说话，这个乔蔓总是喜欢取笑她。
这个时候，诺米就站在他们的身边，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送给夕谣这么好看的手链。
她带着它，愉快而美丽的样子，让他感到心痛。
2
上课预备铃响了，夕谣牵着乔蔓的手一起上楼。她们的手都柔软而温暖，2005年的秋天，她们依然温良和单纯。
诺米手里拿着乔蔓的信跟在她们的后面，她在信里说他笑起来的样子比较英俊，要他以后多笑笑。这样子才有更多的机会追到夕谣。
乔蔓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喜欢夕谣的人，因为她拣过他的钱包，里面有他从他们入学的纪念照上剪下来的夕谣的头像。
诺米是一个很腼腆的男生，他是学校围棋队的队员，有耐心没有火气，不喜欢笑。很多人觉得他像一根木头。乔蔓却觉得他是一根可以当拐杖的木头，聪明善良。
但是他确实很呆。
他对她说，我知道夕谣很喜欢你，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他是笑着对她说的，以他最英俊的样子。
他完全看不出乔蔓喜欢他。
其实乔蔓知道是谁送给夕谣手链的，甚至那手链还是她帮着挑的。但是她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因为他很迟钝，接受一件事情要花很多的时间。
她也从来没有和夕谣说过，诺米喜欢她。
3
“啪”地一声，试管从夕谣的手里滑落，打碎在白色的瓷砖上。她把按在上面的手抬起来，看见手腕被割了一道不长，但是很深的口子。
鲜红而粘稠的液体汩汩地从她的手腕冒出来，很痛。可是她却有一种释然。然后她看到了诺米惊慌的神色，她却突然觉得也许是自己的自做多情。
她用右手捧着受伤的左手，对化学老师说，老师，我想去一下卫生室。血液不停地从她的指缝间滴下，“啪！啪！”一声声滴落在地板。
然后她背对着老师惊恐的脸，慢慢向走廊那一头的卫生室走去。
里面没有人。她取过一个棉球，把它按在伤口上。一种撕裂的疼痛瞬间在掌心蔓延。
然后她坐在一个正对着门的椅子上，开始回忆一切曾经的过往。她想起刚才诺米看她时的眼神，她曾是那么地喜欢过安静的诺米。可是他一直没有对她表示任何的好感。
后来她以为他也许喜欢上乔蔓了。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是那么和谐。她每一次的闯入似乎都是一个极大的突兀，破坏了那和谐的气氛。她也曾听乔蔓甜蜜地谈论关于他的一切。她也曾坐在他的斜后方，偷偷地看着他卷卷的发尾和微翘的嘴唇出神。可是，她知道，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然后她看到了手腕上被血染红的蓝虎眼的手链。她想起苏苏笑起来的好看的脸，她想起苏苏拉着她的手唱歌给她听的样子，哑哑的，很好听。
然后卫生室的门猛的被打开。苏苏不顾一切地跑了进来。
你这个人！怎么弄成这样！这么多血！要不是乔蔓跑过去和我说，你是不是要坐在这里流血流到光啊！
听着他略带心疼的责备，夕遥发疯似地扑进他的怀抱，狠狠地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因为很久没有发泄，积蓄了很多很多，它们肆意地流淌过她的脸颊，湿了苏苏的篮球服。
她像一个脆弱的小东西，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她觉得好累。
4
乔蔓跟着夕谣走出了实验室。她觉得夕谣一定很痛很痛。她一个人很坚强地走着，却投给她一个极脆弱的背影。
乔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帮助她，她看到苏苏在篮球场上训练，就跑过去和他说了，他飞快地穿过走廊向卫生室冲去，他是那么的喜欢夕谣。
她在那里呆呆站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然后她听到诺米下楼的声音。她想她必须阻止他。
于是她返身跑上楼梯，拉着他跑起来。他惊愕地看着她，但还是被她拉着跑了。
他们就这么一直跑，在学校一楼的走廊里飞快地奔跑。下午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像是一把飞快的箭或者流星。
乔蔓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诺米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担心的是谁。
终于他们都跑不动，停下来了。乔蔓开始重重地喘着气。
诺米说，夕谣呢？我要去看看她。
你不要去。她……她身上都是血，现在正在卫生室里洗衣服呢。你不要去。乔蔓重复着临时抓住的谎言。
诺米有些尴尬，脸马上红了起来。那……那我不去了。你干吗拉着我这样跑啊？
没……就不想让你看到她。她穿得很少……
我知道了。诺米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想把那尴尬挥掉。
良久的沉默。
然后诺米听到乔蔓低低的声音：其实，当你觉得一个女孩子喜欢你的时候，你已经喜欢上她了。诺米像触到电一样，抬头看着乔蔓。
那一瞬间，他只看见她带着些许哀伤的，模糊的笑容，还有她湿润的，有着淡淡光泽的嘴唇。他的心紧紧一动。然后他低下头，不可自抑地吻了她。
5
苏苏吻了夕谣。
他的吻如她所想的那般温柔。她知道他心里很爱她。她或许应该把眼睛闭上。
但是一闭上眼睛，她就开始后悔了。不，她还没来得及准备好要沉沉地睡去。可是靠着苏苏宽阔的胸膛。她还是渐渐模糊了意识。
夕谣睡在自己的苏苏的房间里，苏苏就在身边陪着她。苏苏的爸爸妈妈都在国外，现在家里只有一只正在长毛的博美狗。
苏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凝视着她的睡脸。她的呼吸平稳而均匀，眉头上有一点皱，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她的睡脸像孩子般地纯净而忧伤。苏苏很早以前就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这样看着他心爱的女孩子睡觉。她一定是累了，睡得这么沉。但他不忍心再看她眉间的忧伤，只好转身去厨房。
苏苏决定给她做一顿皮蛋瘦肉粥。
虽然他从来没有作过饭。
他忙活了半天才熬出一碗什么材料也看不出的粥。大功告成。苏苏满意地直起腰来，叹一口气。然后猛一回头，看到房里的夕谣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我这边，好像一直要看到他的脑袋后面去。
他一点一点地喂她吃饭。问她烫不烫。
虽然粥很咸，但是夕谣还是幸福地皱着眉头把饭一口一口吞下去。
6
在那一瞬间，乔蔓的心跳停止——诺米吻了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离她不到一寸的发丝；他紧闭的双眼；感觉他温润的唇覆上她的。她长长的眼睫毛在他的脸颊上眨动，像一只不安的蝶。
他们长久地亲吻。他们都陶醉了，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然后他缓缓地离开她的嘴唇。他静静地注视了她十秒钟之后开始慌乱：对……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只是……
这是我的初吻。
话一出口，他们两个人都楞住了。乔蔓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她真的不知道。
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傻掉。诺米说，我也是。
然后诺米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复杂的光，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嘴唇只是动了动。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对不起。”
乔蔓摇摇头，朝他无力地笑笑。他转过身，像一个落寞的孩子般走掉。
乔蔓在原地站了很久，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既然喜欢谣谣，就去把她给追回来啊！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掉下来，无声地滑过温润的脸颊。
诺米停住，背对着她，夕阳的光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他没有回头。良久，低低地说了声，谢谢。然后飞快地走了。
乔蔓靠在墙上，慢慢地滑了下去。
她死死地捂住嘴，但还是让沉重的呜咽冲破了防线。
眼泪汹涌。
夕谣，你一定要让他幸福。
诺米跑着就哭了出来，诺米是个温顺的男孩子，遇到很多事情都无法解决。当他看到乔蔓无力地对他摇头微笑的时候，他几乎感到了窒息，她的表情多么让他心疼啊。那时我的脑海里一直有种声音在很轻很轻地对我说，你背叛了夕谣……你伤害了乔蔓……你背叛了夕谣……你伤害了乔蔓……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郁闷和恐惧。
他飞快地逃离了现场。事故现场。而那个罪该万死的肇事者就是他。
因为他知道，他爱上乔蔓了。
7
第二天。苏苏和夕谣都被叫进了教务处，因为很多的学生看到苏苏跑进了女厕所，然后把她抱了出来。
教务处主任和他们说了很多话，无非是要他们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然后他叫苏苏先走，让夕谣一个人留了下来。
苏苏一边打球一边等她，苏苏是个叛逆的孩子，他才不在乎被处分或者其他的什么，他一向我行我素，但是他真的很在乎夕谣。
然后他看到了乔蔓，后面跟着诺米。
他们很奇怪很别扭的样子。
乔蔓跟苏苏说，哥哥，他叫诺米。然后回过头去对诺米说，他就是我哥，苏苏。
原来苏苏和乔蔓是双胞胎，只是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加上他们的性格差很多，所以学校里没有几个人知道。
除了夕谣。她和苏苏就是乔蔓介绍他们认识的。在夕谣暗恋诺米的那一段时间里，她经常带她去看苏苏打球。
夕谣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但是她谁也不搭理，只是一个人跑走了。
苏苏以为是教务处主任欺负她，想冲进去评理。乔蔓拉住了他。
哥哥，爸爸妈妈回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8
苏苏刚刚结束了和父母的一场争吵，他知道自己是不可理喻地歇斯底里的。他的手心紧紧地攥着汗水。
他们对他很失望。
他也对自己很失望。
他觉得即将十八岁的他一无是处，除了顶嘴和发脾气。
无终止的天黑天亮，连续二十四又二十四小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了厚重的窗帘，他蹲在某个角落里，如同深夜里一座繁华的都市里已经放弃寻找食物的流浪狗。他不停地睡去并以为从此不能醒来，夕谣的声音一直贯穿在梦里，他抱不到。
突然想起有很多跟他一样大的少年会选择出走，比如《海边的卡夫卡》。
可惜他没有一个叫乌鸦的少年。
他有一个女友，她叫夕谣。那天，在这个房间里，他刚吻了她。
他站在她家的楼下，彷徨得像躲在阴影里的白猫。他的手机上有他们一起拍的大头帖，两张脸都笑得很甜蜜。
他把她叫了出来。
她来到阳台上，像一个公主那样俯下身子看他，她叫他的名字，嘴巴里都是香甜的香草冰激凌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喜欢吃香草冰激凌的女孩子，她叫夕谣。
可能因为她会一直带着他送她的水晶手链吧，她带起来真的很漂亮，小小的石头闪耀着细碎的光芒。每次他牵起的手的时候，她都会侧过脸来对他笑，她的手很软很温暖，他一直舍不得放开，他怕他一放开，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们喜欢这样沿着长长的围墙行走，一起去看一群路过的蚂蚁，一起去吓唬一只在墙头上晒太阳的猫。当他们走累了，他们停下脚步，仰起脸，安静地看着城市之上那块并不漂亮的天空，偶尔有飞机经过，或者是成群的鸟儿，然后继续走。
她不停地反复说着自己刚刚看过的电视，家里刚刚买回来的金鱼。苏苏突然发现这个城市里有很多被他忽略的地方，比如，他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物是哪一栋，他不知道路边的树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公园里的椅子是什么颜色，他也记不起那个乞丐他曾经在哪里碰见过。
他什么都不知道。
夕谣突然转过脸来看我，她说，苏苏，我在某一个博客里看到，人最长的梦也只有8分钟，这8分钟里，你希望在梦里做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正站在一个墓碑前，他发现墓碑里的那个男孩才10岁，他有胖乎乎的脸蛋和很幸福的微笑。
行走。他说。
他的印象中，他到过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城。那里的孩子都习惯于行走，站在空落的街头，都有着张很乖的脸。
夕谣又买了一支香草冰激凌，她有很柔软的唇。
后来，他再也没有吻过她。她说，苏苏，我们还小。
今年他们都快十八岁了，他们刚刚参加完高考。
夕谣跟他说，她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
而苏苏下个月就要和乔蔓跟爸爸妈妈一起移民新加拿大了。
他们站在广场上，夕阳正在缓缓地落下，苏苏跟夕谣说，我们一起出走吧。
她说，好，不过现在你还要给我再去买一支冰激凌，要香草口味的。
他说，好。
他看着夕谣，看着她戴着蓝虎眼的水晶手链，穿着白色的裙子，吃着香草冰激凌，她是他美丽的女孩。她的头发不长，却很顺滑，夕阳下仍然是一张迷人的脸，她走在他身边是旁若无人的步伐，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经过她的生命，即使经过，也不会被记住。
苏苏想他应该过去拥抱她，紧紧地拥抱，告诉她，没有人会比他更爱你。然后，毫不犹豫地消失。消失，而不是离开，消失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不需要说再见。说再见的时候，就是离开。走入人海中，不是因为寂寞，仅仅是因为无处可去，当他已经觉得这里不再安全。
他跟夕谣说，我能再亲你一次吗？
夕谣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睛。
她说，苏苏，我们还小。
隔着马路，他看到陌生的笑脸，像盛夏里的花一朵一朵努力地绽开。
他送夕谣回家，在她家楼下碰到她的爸爸妈妈，很善良。他却对乔蔓说，明天，我们一起出走，好吗？
就在明天。
乔蔓说好，然后和他摇手说再见。
苏苏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整理他那已经准备了很久的背包。衣服，书，还有厚厚的一本影集，他怕他再也回不来，再也想不起曾经的模样。
他在自家门口的邮箱里放了一封信，他确定，里面没有一个错别字。
他拿着香草口味的冰激凌在夕谣的楼下等她。
夕谣的妈妈在阳台上跟他说，苏苏，夕谣去了她外婆家，下个月才能回来。
苏苏转身离开。
他走在一个空落的城市里，他有一张很乖的脸，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
他在公园里看他带出来的影集，抚摸上面的每一个微笑。
夏天的午后，他回到家，妈妈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他打开门口的邮箱，那封信还在。乔蔓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对他笑了一下。
哥哥。
苏苏知道，这个夏天的午后，有人忘记了行走。
而接下来，也许，故事就在大家的无处不在。
9
苏苏决定出走的时候。诺米来过他的家。
乔蔓给他看她从小到大的相片，还让他自己选一张。
诺米选了一张她笑得最甜的照片。诺米早就知道乔蔓要移民了，在他亲了她的那天，他打电话过去找她，他想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她。
乔蔓那时刚刚接完妈妈的电话，关于移民的事，她才知道，一切都很突然。
但是乔蔓却很平静地告诉了诺米，并叫他不要为那个吻太在意，虽然那个晚上哭湿了整个的枕头，她也不会想到不听爸爸妈妈的话。
只是苏苏一直不肯接受。
那天，乔蔓和诺米聊的最多的还是夕谣。乔蔓告诉他夕谣所有的爱好。因为她知道，诺米和她考上了同一个学校。
其实诺米是很难过的，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是保持和她原来的样子。
那天乔蔓送他到楼下。
他们谁也没有哭。他们都是温良的孩子。
10
出国那天。
夕谣和诺米都来送他们。女孩和女孩拥抱哭别，男孩和男孩强装笑颜。
其实，夕谣那天被教务处主任留下来，就知道了苏苏要移民的事，是苏苏的爸爸妈妈打电话跟教务处主任说的，高考后就走。
只是苏苏一直不肯告诉她。她也就一直没有说。
和他保持着平平淡淡的关系。她总能想起他忙碌为她熬粥的情景，他喂她吃粥的时候，眼神特别清澈，一点也不像他平常叛逆的样子。
那天，她大口吞下勺里的粥，安静地咀嚼。热乎乎的粥缓缓地流过她的喉咙，暖着她的胃。怎么样？好不好吃？他紧张地问她。
长久的沉默。然后她的眼泪突然流下来。温暖的泪水淹没她，也淹没了身边的苏苏。
然后他们再一次亲吻。
这个男孩，以一碗粥，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那时候她想，她是真的可以幸福了。
乔蔓跟夕谣说，对不起。
夕谣说，傻瓜，为什么说对不起。
乔蔓对夕谣说，诺米他是一直喜欢你的。
夕谣抱着乔蔓，两个人哭个不停。
登机的时间到了。
他们不停地回过头来招手。
诺米穿着白色的T恤和浅蓝色牛仔。夕谣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他们站在一起。
乔蔓突然转过身来对苏苏说，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很相配？
苏苏说，其实蓝虎眼水晶带在右手，才会幸运的。
然后，有四行泪同时滑落下来。
夏日的午后，风特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