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贞人登台
观星台有三层,非贵族不能进入,最高一层,更是只有皇族和贞人可以上去。而且,进入观星台,不许携带兵器和任何亵神之物。领沚身怀兵刃,不能入内,只把众人送到门口。
妇好和妇妌进门,见武丁王正站在后窗眺望,身边站了两人,一人高冠博带,侧身立着,正是傅说太傅,另一人身着玄袍散发,和武丁王并排而立,看不清面目。武丁王听到门口脚步声,回头见是妇好妇妌两人进来,迎了上去,对妇好道:“今天风大,你身体还没恢复,我正要传令下去,要你不要过来了,你竟然到了。”
妇好施礼道:“我身体早就好了,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祭祀先祖,我怎么能不来呢。”
武丁王身旁两人走过来,对妇好妇妌二人施礼道:“拜见妇好皇妃,妇妌皇妃。”两位皇妃点点头,妇好这才发现,刚才背对着她,和武丁王并排站立的人竟然是勺贞人。他罩了件明显肥大的袍子,还披了一袭鸮羽披风,脚下不知道又踩了什么,显得比平日高大魁梧得多,所以妇好刚才从背后竟一时没认出他来。勺贞人施礼过后,抬起头,把妇好和妇妌吓了一跳,他头发撒乱,只在顶上别了一根簪子,整张脸敷了厚厚的铅粉,一说话,粉渣一直往下落。嘴唇又用胭脂浓浓涂满,粉面血唇,像刚抢食过血食的魂灵。
勺贞人身披玄衫,挽发插簪,敷粉涂朱的样子,明显是在仿效妇好平日登台祭祀的装扮。只是他长得实在太丑,这么一装扮,实在是东施效颦,没有半分妇好的洒脱俊逸,反而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装扮吓人,行为也奇怪,眼神发直,声音发飘,像刚灌了一升米酒。
好皱了皱眉,贞人祭拜苍天和祖先时,为了激发灵识,与祖先魂灵相通,常服食一些通灵的药物,每个贞人都有自己喜好的药物。妇好天赋异禀,不需要服药就可以直接沟通神灵。扶贞人性子冷,喜用祁连山通天柏下面生长的曼陀罗花叶,服食过以后他变得更冷漠,面沉似水,呆若木鸡,而神识却能飞于九天之外,与神灵共舞。而师贞性子开朗,采了不少生于洹河源头通灵洞内的鬼伞芝,服用过后,会看到神灵会飘落观星台,与他嬉笑怒骂,甚至说一些天庭的秘密。勺贞人入道较晚,妇好怕他沉迷药物,不去辛苦修炼,禁止他服食任何灵药。只是,看他今天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必是违背了妇好的意愿,偷食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极西之地蛮族巫人种植的魅罂,而且吃多了。
见勺贞人这副萌蠢样子,妇好心头火起,想狠狠劈他一钺,让他和那个昆吾一起作伴。只是祭祀大典在即,自己灵体尚未恢复,扶、师两位贞人又另有要务,现在只能由这个蠢物主持祭奠。妇好决定,等此间事了,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发配到西羌前线,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另一人从旁边走来,一玄色锦袍,头戴紫金玄鸟冠,白面微须,正是武丁王的王弟孖,他来到妇好妇妌身旁,深施一礼:“臣弟请两位皇嫂安。”妇好、妇妌亦施礼回应。
这是太傅傅说过来道:“吉时已到,祭奠即将开始,请大王皇妃登观星台。”
勺贞人领众人上三楼,楼梯陡,武丁王怕妇好身体未恢复,伸出手,扶着她上了楼。妇妌一袭华服,望着长长的楼梯暗暗皱眉,孖王爷上前默默伸出臂膀,妇妌瞄了他一眼,一手拎着裙裾,一手扶着孖王的手臂,小心翼翼登上楼。王室诸人在一方祭坛下站定,勺贞人提着长袍下摆,直着身子,施施然上了祭坛,准备施法祭天。而傅说携众大臣,在二楼观礼。
楼下传来三声玉磬脆响,吉时已到,武丁王率王族同时下跪。扶贞人正了正衣冠,先点起香烛,又焚了一张写满祭辞的绫子,以告苍天,接着嘴里默念几句咒语,雷击木法杖朝天一举,顿时一阵响雷飘落,震得远山巨响,洹河泛波。下跪众人,胆子小的,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瑟瑟发抖。
妇好却眉头紧皱,这清雷引是皇族贞人的不传之秘,引下的雷分三重,一重曰玉虎鸣,可晴朗乾坤,涤荡人心。二重曰紫金蛇,可驱逐鬼怪,震慑宵小。三重霆霓鼓,可碎凡人胆魄,惊神鬼魂魄。当日盘龙城一战,楚人据城死守,拒不投降,攻城商人死伤无数。妇好见状,拼着损失元气,降下霆霓鼓,震得城上众人肝肠寸断,瘫倒在城头,大商将士才得以一举夺城。
就因为清雷引威力巨大,所以非皇族不可学,就连为大商鞠躬尽瘁二十多载的扶贞人都不会,勺贞人是怎么学到的?
妇好还敏感的察觉,勺贞人引雷的手法虽然像是清雷引,但法诀明显不是,而且引下来的雷威势十足,却没有清雷引那么清灵刚正,神鬼辟易。
妇好本想立刻上前质问勺贞人,他这似是而非的清雷引,在什么地方学到的。可想到大典正在进行,强行打断不吉,只得按下性子,待祭奠已完,立刻擒了勺贞人,问个清楚。
雷声轰鸣中,河心岛西边,赤裸着上身的姜尚,迎着炸雷和惊涛,一声怒吼,四百仅仅裈袴遮体的羌人举起硕大石斧,劈向四百头牡牛脖颈,四百道血泉直冲苍穹,祭场上顿时显现出一道渗着血色的长虹,从洹河直插云巅,一阵狂风吹过,天地血红一片。
雷声霹雳,血虹蔽日,引得天幕蔼蔼,乾坤苍茫,正是施招魂引,引大商诸位大王的灵魂,过来享受血食祭奠的时候。只见勺贞人又焚了一张绫子,口中念念有词,雷击木杖朝天一直,大呼一声:“大商王族,魂归来兮!”
灵识灵敏的人,马上觉得天空一暗,远处隐隐有轻微破空之声传来,以为是祖先魂灵来了,频频叩首不已。
妇好却察觉到不对,她之前曾多次主持祭奠,也多次召唤祖先魂魄,对每一位祖先的魂灵都像老友一样熟悉。千年之前大商的先祖契,三百年前的大商首位君王商汤,都已经飞升仙班,从不参与此类祭祀。而南庚、阳甲等人,因为在位时对百姓残暴,又不敬神明,招来九王之乱,差点断了大商的国祚,盘庚大王一气之下把他们的排位移出了祖庙,故也没有资格享受后代香烟血食。还有王亥、雍孖等大王,或者高傲乖张,不屑于与众魂灵同享用后代祭奠,或孤僻羞涩,不愿与别人凑热闹,也很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