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徒绕膝,可怜谁家女(3)
我走入屋中,把相思抱到暖炉边取暖,将她有些凉的小手放到唇边呵气。
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便眨巴眨巴地望着了,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透明的孺慕让我不由为将做的事汗颜。
可她终究只是与我无关的小女孩,而且是我敌人的女儿。
似乎并不太困难,我便温柔地在她额上亲了亲,说道:“相思,帮娘亲把那个白衣服的姐姐赶走,好不好?”
相思闻言,已是高兴地拍手道:“好啊,好啊!我们把她赶走,然后娘亲就和父王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轻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那白衣服的姐姐比娘亲年轻漂亮,我得将她送得远远的,才能放心回来陪着相思。”
相思道:“好,可娘亲不许骗我,把那姐姐送走了,就得回来陪着我和父王哦!”
她的眼睛溜圆乌黑,晶亮无瑕,倒映着我的笑容,那般美丽却虚浮,飘在镜中般的不真实。可她的笑容却如此地纯稚而诚挚,眸子如琉璃般透明。千军马中闯过,我曾一次次将敌人头颅如西瓜般痛快砍下,连眼都不眨一下。但这一刻,我居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把她的头靠上我的肩,不去看她,却尽量把语调转得温柔:“好,我一定回来陪着你和父王。不过你父王给那位姐姐迷得厉害了,我呆会得用你吓他一吓,逼他让我送走那姐姐,你别害怕,我不会真伤着你,知道么?”
相思点头道:“知道。娘亲最疼我了,哪里会伤我?”
我暗叫惭愧,却把她抱得更紧些,执住剑柄向她含笑道:“嗯,相思真是娘亲的乖孩儿,这般听话!”
相思听我夸她,更是得意,小猫般在我怀里拱来拱去,身子软软的,呼吸暖暖的,和她父亲一般好看的眸子像春水般潋滟着,似要将人心底最坚硬的冰川融化。
的确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可惜却是淳于望的女儿。
听着外面凌乱奔来的脚步,我慢慢抽出了承影剑,唇角的笑意不觉间冷了下来。
铁锁急促地当啷响过,院外那两扇门扉被人砰地踹开,接着便是淳于望带着近侍慌乱奔入的身影。
很好。
我等的就是他的慌乱。有他的慌乱,才有我的胜算。
他身着玉白色的裘衣,松松扣着衣带,步履匆忙间,额角有散乱的碎发飘动。
我想起相思说的他与甚么白衣女子亲吻之事,又觉鄙薄。大白天的,他不会是被随侍从那个白衣女子床上叫起来的吧?
人不风流枉少年。他贵为皇弟,便是妻妾成群也不奇怪。何苦一边表白自己对失踪的爱妻有多么痴情多么思念多么忠贞,一边还在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纠缠不清!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的便是这种人。真真白白辜负了一副俊秀多情的好皮相,不知会祸害多少真正痴情的好女子。
而他显然也在被扰了春梦的盛怒之中,一眼看到爱女被我挟制,那本若寒潭清寂的眸子已经波澜涌动,失望惊怒之中已满是愤恨。
他站定在庭中,冷冷盯着我,慢慢道:“秦晚,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缓缓走到阶下,不动声色地转动剑锋,不经意般把泠泠锋芒在阳光耀出一缕寒光,直逼他的眼目。
他被那刺目光芒逼得眯了眯眼,再定下心神时,望着那旋在他爱女雪白脖颈间的锋刃,眸心明显有了某种悸动。
他道:“放了相思,我让你走。”
我轻笑,“以小郡主换取我的自由?轸王殿下太看得起区区在下了!我不过贱命一条,岂敢和小郡主千金之躯相提并论?”
他自是听得出我的言外之意,抿紧了唇盯着我,眸光如箭簇被拉了个满弓般,堪堪就要射出。许久,他一弯唇角,慢慢道:“秦晚,如今我倒能确信,你绝非盈盈。天底下没有一位母亲会拿自己亲生骨肉的性命来要胁他人。”
我尚未回答,相思已搂着我脖子向她父亲喊道:“父王,娘亲不会害我。娘亲说把那个白衣服姐姐送得远远的,就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啦!”
她竟似深信我绝不会伤她,在我怀中扭动时丝毫没顾忌我那随她脖颈转动的承影剑。
她的幼滑肌肤粉粉嫩嫩,吹弹得破;承影剑则是天下名剑之一,即便做不到削铁如泥,亦已锋锐之极,可轻易穿透寻常盔甲,更别说这纸一般纤薄的小小孩儿了。
我微笑着亲了亲相思的面颊,说道:“可不是我的乖宝贝么?把我心思都说出来了!轸王殿下,请把我要的人交出来吧,等我带她出了城,必定确保相思平安回到殿下身畔。”
我自然不想看到他的白衣情人,我要的是嫦曦公主平安随我回到芮国。他已失去了盈盈,却不晓得他和盈盈唯一的骨肉够不够得上交换嫦曦公主的份量。
相思浑不知她对我是怎样的价值,见我待她亲热,立时帮腔道:“父王,如果你不把那白衣服的姐姐赶走,我便跟娘亲一起走,再也不回来看你一眼!”
听得爱女的话语,淳于望愕然。他望着我,眼中原来怅恨般的失望,已转作寂然的绝望。
因我和盈盈有几分相像,只怕他原来还试图从我身上寻得一丝安慰,此时却不得不因我的行止彻底醒悟了。
我是秦晚,绝非他的盈盈。他心心念念期盼的盈盈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在天涯还是在海角。
但我已顾不得同情他,只窥着他心底的薄弱之处痛击。我冷笑道:“等老梅下埋着的酒喝光了,除了相思,你还能留下什么?你真的打算什么也不留下吗?”
剑锋微微一飘,相思浑然未觉。但她的后方衣领已被我轻轻割裂,再往上几分,她此刻尚在为母亲抱不平的一腔热血立刻便要喷涌而出。
见淳于望只是冷冷站着,我叹道:“可惜了,这孩子投错了胎,注定了爹不亲,娘不爱,小小年纪,还落个这般惨淡的下场。”
剑芒往上轻闪时,终于听到淳于望一声断喝。
他并不是叫我住手,而是喝道:“闭嘴!”
仿佛只听我这么说着,他便已受不住,俊秀的面庞青一阵,白一阵,待喘过一口气来,便扭头向身后的随侍道:“去,把萃芳院的那女子带来。”
他来得匆忙,更可能另有算计,并不敢让太多人知道此间所发生的事,身后只跟了一名谋士和几个心腹侍从。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谋士此时已变了脸色,上前低声道:“殿下,万万不可!”
淳于望冷笑道:“有何不可?本王能抓她们一次,便能抓她们两次!黎宏,你亲自去领人!”
那叫黎洪的谋士应一声,无奈地瞥一眼在我怀中的相思,匆匆带了两名随侍离去。
见父亲让步,相思大是得意,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娘亲,那白衣服的姐姐正是住在萃芳院呢!”
我不觉恨怒。
怪道什么样的女子能令这位自命痴情的轸王殿下神魂颠倒,原来就是我们大芮引以为傲的嫦曦公主。嫦曦公主的确生得倾国倾城,世所罕有。他瞒了皇兄皇弟将她藏下,竟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什么情有独钟,说什么心有所属,到底敌不过美色当前。想我们这位嫦曦公主是众星拱月中长大的美人儿,年少天真,乍遇惊变,身边并无亲友依靠,他或诱哄,或用强,都不难将她占有。此人看着温文俊秀,道貌岸然,不想也是这等无耻之徒。若有机会,我必为嫦曦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