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卷第五 五十首

張舍人泌四首

江城子二首　河瀆神一首　胡蝶兒一首

毛司徒文錫三十一首

虞美人二首　酒泉子一首　喜遷鶯一首　贊成功一首　西溪子一首　中興樂一首　更漏子一首　接賢賓一首　贊浦子一首　甘州遍二首　紗窗恨二首　柳含煙四首　醉花間二首　浣沙溪一首〔一〕　浣溪沙一首〔一〕　月宫春一首　戀情深二首　訴衷情二首　應天長一首　河滿子一首　巫山一段雲一首　臨江仙一首

牛學士希濟十一首

臨江仙七首　酒泉子一首　生查子一首　中興樂一首　謁金門一首

歐陽舍人烱四首

浣溪沙三首　三字令一首

江城子　張舍人泌

碧欄干外小中庭。雨初晴。曉鶯聲。飛絮落花，時節近清明。睡起卷簾無一事，匀面了，没心情。

其二

浣花溪上見卿卿。臉波明〔二〕。黛眉輕。緑雲高綰〔三〕，金簇〔四〕小蜻蜓。好是問他來得麼〔五〕，和笑道，莫多情。

河瀆神

古樹噪寒鴉。滿庭楓葉蘆花。晝燈當午隔輕紗。畫閣珠簾影斜。　　門外往來祈賽客，翩翩帆落天涯。回首隔江煙火，渡頭三兩人家。

胡蝶兒

胡蝶兒。晚春時。阿嬌初着澹黄衣。倚窗學畫伊。　　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拭燕脂。惹教雙翅垂。

虞美人　毛司徒文錫

鴛鴦對浴銀塘暖。水面蒲梢短。垂楊低拂麴塵波。蛟絲〔六〕結網露珠多。滴圓荷。　　遥思桃葉吴江碧。便是天河隔。錦鱗紅鬣〔七〕影沉沉。相思空有夢相尋。意難任。

其二

寳檀金縷鴛鴦枕。綬帶盤宫錦。夕陽低映小窗明。南園緑樹語鶯鶯。夢難成。　　玉爐香暖頻添炷。滿地飄輕絮。珠簾不卷度沉煙。庭前閒立畫鞦韆。艷陽天。

酒泉子

緑樹春深，燕語鶯啼聲斷續。蕙風〔八〕飄蕩入芳叢。惹殘紅。　　柳絲無力裊煙空。金盞不辭須滿酌。海棠花下思朦朧。醉香風〔九〕。

喜遷鶯

芳春景，曖晴煙。喬木見鶯遷。傳枝偎〔一○〕葉語關關。飛過綺叢間〔一一〕。　　錦翼鮮，金毳軟。百囀千嬌相唤。碧紗窗曉怕聞聲，驚破鴛鴦暖。

贊成功

海棠未坼〔一二〕，萬點深紅。香包緘結一重重。似含羞態，邀勒春風。蜂來蝶去，任繞芳叢。　　昨夜微雨，飄灑庭中。忽聞聲滴井邊桐。美人驚起，坐聽晨鍾。快教折取，戴玉瓏璁。

西溪子

昨日〔一三〕西溪遊賞。芳樹奇花千樣。𤨏春光〔一四〕，金樽滿。聽絃管。嬌妓舞衫香暖。不覺到斜暉。馬馱歸。

中興樂

豆蔻花繁煙艷深。丁香軟結同心。翠鬟女。相與共淘金。　　紅蕉葉裏猩猩語。鴛鴦浦。鏡中鸞舞。絲雨隔，荔枝陰〔一五〕。

更漏子

春夜闌，春恨切。花外子規啼月。人不見，夢難憑。紅紗一點燈。　　偏怨别。是芳節。庭下丁香千結〔一六〕。宵霧散，曉霞輝。梁間雙燕飛。

接賢賓

香韉鏤襜五花驄〔一七〕。值春景初融。流珠噴沫，躞蹀汗，血流紅。　　少年公子能乘馭，金鑣玉轡瓏璁。爲惜珊瑚鞭不下，驕生百步千蹤。信穿花，從拂柳，向九陌追風。

贊浦子

錦帳添香睡，金爐换夕薰。懶結芙蓉帶，慵拖〔一八〕翡翠裙。　　正是桃夭柳媚，那堪〔一九〕暮雨朝雲。宋玉高唐意，裁瓊欲贈君。

甘州遍

春光好，公子愛閒遊。足風流。金鞍白馬、雕弓寶劍，紅纓錦襜出長秋〔二○〕。　　花蔽膝，玉銜頭。尋芳逐勝歡宴，絲竹不曾休。美人唱，揭調是甘州。醉紅樓。堯年舜日，樂聖永無憂。

其二

秋風緊，平磧雁行低。陣雲齊。蕭蕭颯颯，邊聲四起，愁聞戍角與征鼙〔二一〕。　　青塚北，黑山西。沙飛聚散無定，往往路人迷。鐵衣冷，戰馬血沾蹄。破蕃奚〔二二〕。鳳皇詔下，步步躡丹梯。

紗窗恨

新春燕子還來至。一雙飛。壘巢泥濕時時墜。涴人衣〔二三〕。　　後園裏看百花發，香風拂繡户金扉。月照紗窗，恨依依。

其二

雙雙蝶翅塗鉛粉。咂花心。綺窗繡户飛來穩。畫堂陰。　　二三月愛隨飄絮〔二四〕，伴落花來拂衣襟。更剪輕羅片，傅黄金〔二五〕。

柳含煙

隋堤柳，汴河旁〔二六〕。夾岸緑陰千里，龍舟鳳舸木蘭香。錦帆張。　　因夢江南春景好。一路流蘇羽葆。笙歌未盡起横流。鎻春愁。

其二

河橋柳，占芳春。映水含煙拂路，幾回攀折贈行人。暗傷神。　　樂府吹爲横笛曲。能使離腸斷續。不如移植在金門。近天恩。

其三

章臺柳，近垂旒。低拂往來冠蓋，朦朧〔二七〕春色滿皇州。瑞煙浮。　　直與〔二八〕路邊江畔别。免被離人〔二九〕攀折。最憐京兆畫蛾眉。葉纖時。

其四

御溝柳，占春多。半出宫牆婀娜，有時倒影蘸輕羅。麴塵波。　　昨日金鑾〔三○〕巡上苑。風亞舞腰纖軟。栽培得地近皇宫〔三一〕。瑞煙濃。

醉花間

休相問。怕相問。相問還添恨。春水〔三二〕滿塘生，鸂鶒還相趁。　　昨夜〔三三〕雨霏霏，臨明寒一陣〔三四〕。偏憶戍樓人，久絶邊庭信。

其二

深相憶。莫相憶。相憶情難極。銀漢是紅墻，一帶遥相隔。　　金盤珠露滴。兩岸榆花白。風摇玉珮清〔三五〕，今夕爲何夕。

浣沙溪〔三六〕

春水輕波浸緑苔。枇杷洲上紫檀開。晴日眠沙鸂鶒穩，暖相偎。　　羅襪生塵游女過，有人逢着弄珠回。蘭麝飄香初解珮，忘歸來。

浣溪沙

七夕年年信不違。銀河清淺白雲微。蟾光鵲影伯勞〔三七〕飛。　　每恨蟪蛄憐婺女，幾回嬌妬下鴛機。今宵嘉會兩依依。

月宫春

水晶宫裏桂花開。神仙探幾回。紅芳金蕊繡重臺〔三八〕。低傾馬瑙盃。　　玉兔銀蟾争守護，姮娥姹女戲相偎。遥聽鈞天九奏，玉皇親看來。

戀情深

滴滴銅壺寒漏咽。醉紅樓月。宴餘香殿會鴛衾。蕩春心〔三九〕。　　真珠簾下曉光侵。鶯語隔瓊林。寳帳欲開慵起，戀情深。

其二

玉殿春濃花爛熳。簇神仙伴。羅裙窣地縷黄金。奏清音。　　酒闌歌罷兩沉沉〔四○〕。一笑動君心。永願作鴛鴦伴，戀情深。

訴衷情

桃花流水漾縱横。春晝彩霞明。劉郎去，阮郎行。惆悵恨難平。　　愁坐對雲屏。算歸程。何時攜手洞邊迎。訴衷情。

其二

鴛鴦交頸繡衣輕。碧沼藕花馨。偎藻荇，映蘭汀。和雨浴浮萍。　　思婦對心驚〔四一〕。想邊庭。何時解珮掩雲屏。訴衷情。

應天長

平江波暖鴛鴦語。兩兩釣船歸極浦。蘆洲一夜風和雨。飛起淺沙翹雪鷺。　　漁燈明遠渚。蘭棹今宵何處。羅袂從風輕舉〔四二〕。愁殺採蓮女。

河滿子

紅粉樓前月照，碧紗窗外鶯啼。夢斷遼陽音信。那堪獨守空閨。恨對百花時節，王孫緑草萋萋。

巫山一段雲

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遠風吹散又相連。十二晚峯前。　　暗濕啼猿樹，高籠過客船，朝朝暮暮楚江邊。幾度降神仙。

臨江仙

暮蟬聲盡落斜陽。銀蟾影挂瀟湘。黄陵廟側水茫茫。楚山紅樹〔四三〕，煙雨隔高唐。　　岸泊漁燈風颭碎，白蘋遠散濃香。靈娥鼓瑟〔四四〕韻清商。朱絃淒切，雲散碧天長。

臨江仙　牛學士希濟

峭碧參差十二峯。冷煙寒樹重重。瑶姬宫殿是仙蹤。金爐珠帳，香靄晝偏濃。　　一自楚王驚夢斷，人間無路相逢。至今雲雨帶愁容。月斜江上，征棹動晨鍾。

其二

謝家仙觀寄雲岑〔四五〕。巖蘿拂地成陰。洞房不閉白雲深。當時丹竈，一粒化黄金。　　石壁霞衣猶半挂，松風長似鳴琴。時聞唳鶴起前林。十洲高會，何處許相尋。

其三

渭闕宫城秦樹凋。玉樓獨上無憀。含情不語自吹簫。調清〔四六〕和恨，天路逐風飄。　　何事乘龍人忽降，似知深意相招。三清攜手路非遥。世間屏障，彩筆〔四七〕畫嬌饒。

其四

江繞黄陵春廟閒。嬌鶯獨語關關。滿庭重疊緑苔斑〔四八〕。陰雲無事，四散自歸山。　　簫鼓聲稀香燼冷，月娥斂盡彎環〔四九〕。風流皆道勝人間。須知狂客，拚死〔五○〕爲紅顔。

其五

素洛〔五一〕春光瀲灧平。千重媚臉初生。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　　風引寳衣疑欲舞，鸞回鳳翥堪驚。也知心許無恐成。陳王辭賦，千載有聲名。

其六

柳帶摇風漢水濱。平蕪兩岸争匀。鴛鴦對浴浪痕新。弄珠游女，微笑自含春。　　輕步暗移蟬鬢動，羅裙風惹輕塵。水精宫殿豈無因。空勞纖手，解珮贈情人。

其七

洞庭波浪颭晴天。君山一點凝煙。此中真境屬神仙。玉樓珠殿，相映月輪邊。　　萬里平湖秋色冷，星辰垂影參然。橘林霜重更紅鮮。羅浮山下，有路暗相連。

酒泉子

枕轉簟涼。清曉遠鍾〔五二〕殘夢。月光斜，簾影動。舊爐香。　　夢中説盡相思事。纖手匀雙淚。去年書，今日意。斷離腸。

生查子

春山煙欲收，天澹稀星小。殘月臉邊明，别淚臨清曉。　　語已多〔五三〕，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緑羅裙，處處憐芳草。

中興樂

池塘暖碧浸晴暉。濛濛柳絮輕飛。紅蕊凋來，醉夢還稀。　　春雲空有雁歸。珠簾垂。東風寂寞，恨郎拋擲，淚濕羅衣。

謁金門

秋已暮。重疊關山歧路。嘶馬摇鞭何處去。曉禽霜滿樹。　　夢斷禁城鍾鼓。淚滴枕檀〔五四〕無數。一點凝紅和薄霧。翠蛾〔五五〕愁不語。

浣溪沙　歐陽舍人烱

落絮殘鶯〔五六〕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惹窗映竹滿爐煙。　　獨掩畫屏愁不語，斜倚瑶枕髻鬟偏。此時心在阿誰邊。

其二

天碧羅衣拂地垂。美人初着更相宜。宛風如舞透香肌。　　獨坐含嚬吹鳳竹〔五七〕，園中緩步折花枝。有情無力泥人時。

其三

相見休言有淚珠。酒闌重得叙歡娱。鳳屏鴛枕宿金鋪。　　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此時還恨薄情無。

三字令

春欲盡，日遲遲。牡丹時。羅幌卷，翠簾〔五八〕垂。彩牋書，紅粉淚，兩心知。　　人不在，燕空歸。負佳期。香燼落，枕函欹。月分明，花澹薄，惹相思。

【校勘記】

〔一〕毛文錫“浣沙溪一首，浣溪沙一首”，從晁本、鄂本分列。毛本合爲“浣沙溪二首”，誤。

〔二〕各本均作“臉波秋水明”，應爲三字句，湯本小注“應是眼波明”。按“秋水”二字當是衍文，“臉波”是當時習用語，和凝《臨江仙》其二（卷七）“臉波微送春心”，顧夐《甘州子》其五（卷七）“燈背臉波横”，可證。

〔三〕“緑雲高綰”，《歷代詩餘》校作“高綰緑雲”。

〔四〕“金簇”，湯本作“金族”，非。王輯本校作“低簇”。

〔五〕編者按：“麼”，晁本、雙照樓本、四印齋本作“磨”，四庫本作“麼”。

〔六〕“蛟絲”，晁本作“蚊絲”，非，正德覆晁本校正。王輯本校作“蛛絲”。

〔七〕“紅鬣”，雪本作“江鬣”，非。

〔八〕“蕙風”，王輯本校作“惠風”。

〔九〕“醉香風”，湯本作“醉春風”。

〔一○〕編者按：“偎”，晁本、四庫本、雙照樓本作“隈”，四印齋本作“偎”。又下文〔浣沙溪〕上闋“暖相偎”，〔月宫春〕下闋“戲相偎”，〔訴衷情〕其二上闋“偎藻荇”以及卷六和凝〔山花子〕下闋“星靨笑偎霞臉畔”，卷七顧夐〔浣溪沙〕其五上闋“冷莎偎砌”，孫光憲〔河傳〕其一上闕“偎倚渌波春水”，晁本、四庫本、雙照樓本、四印齋本皆作“隈”。

〔一一〕“綺叢間”，雪本作“綺叢筵”，非。

〔一二〕“未坼”，湯本、雪本均作“未折”，非。“坼”訓開。

〔一三〕“昨日”，毛本、玄本均作“昨夜”，非。

〔一四〕“𤨏春光”，湯本作“俏春光”，非。

〔一五〕“荔枝陰”，王輯本作“荔子陰”。

〔一六〕“千結”，玄本、雪本均作“半結”，誤。

〔一七〕“五花驄”，王輯本校作“五色驄”，非。

〔一八〕“慵拖”，玄本作“慵施”，非。

〔一九〕“那堪”，玄本作“那看”，誤。

〔二○〕“出長秋”，宋、明本均作“出長鞦”，誤。玄本作“出鞦韆”，非。《詞譜》作“出長秋”，依校改；漢長安有“長秋門”。或當作“出長楸”，曹植《名都篇》：“走馬出長楸。”

〔二一〕“征鼙”，雪本作“征鞞”，誤。

〔二二〕“蕃奚”，鄂本作“蕃溪”，雪本作“蕃夷”，均非；他本均作“蕃奚”。“蕃奚”，猶言蕃胡、奚，胡族。

〔二三〕“涴人衣”，雪本作“浣人衣”，非。

〔二四〕“隨飄絮”，王輯本校作“隨風絮”。

〔二五〕“傅黄金”，晁本、玄本均作“傳黄金”，誤。

〔二六〕“汴河旁”，各本均作“汴河春”，不叶“香”“張”韻，依詞律校改。

〔二七〕“朦朧”，晁、湯、雪、玄諸本均作“朧朧”，非。

〔二八〕“直與”，玄本作“直典”，誤。

〔二九〕“離人”，王輯本校作“行人”。

〔三○〕“金鑾”，雪本作“鑫鸞”，非。

〔三一〕“皇宫”，王輯本校作“王宫”。

〔三二〕“春水”，毛本作“春生”，誤。

〔三三〕“昨夜”，毛本作“昨日”，非。

〔三四〕“寒一陣”，玄本作“塞一陣”，誤。

〔三五〕“玉珮清”，雪本作“佩月清”，非。

〔三六〕“浣沙溪”，王輯本校作“攤破浣溪沙”。

〔三七〕“伯勞”，雪本作“百勞”，誤。

〔三八〕“繡重臺”，雪本作“秀重臺”，誤。

〔三九〕“蕩春心”，雪本作“蕩春水”，非。

〔四○〕“兩沉沉”，湯本作“雨沉沉”。

〔四一〕“思婦對心驚”，玄本作“思歸對心驚”，雪本作“思婦心暗驚”，均非。

〔四二〕“從風輕舉”，毛本作“從鳳輕舉”，誤。

〔四三〕“紅樹”，雪本作“雲樹”。

〔四四〕“鼓瑟”，鄂本作“鼓琴”，非。

〔四五〕“寄雲岑”，雪本作“倚雲層”，臆改，非。

〔四六〕“調清”，湯本作“調情”，非。

〔四七〕“彩筆”，湯本作“翠筆”，非。

〔四八〕“緑苔斑”，鄂本作“緑苔班”，誤。

〔四九〕“彎環”，晁、玄、湯諸本均作“灣環”，誤。

〔五○〕“拚死”，“拚”同“𢬵”“判”，或作“拌”，謂拋捨。

〔五一〕“素洛”，湯本作“素落”，誤。

〔五二〕“清曉遠鍾”，玄本、雪本均作“清遠曉鍾”，誤。

〔五三〕“語已多”，晁本、毛本、湯本小注：“一本無已字。”

〔五四〕“枕檀”，雪本作“枕簟”，非。

〔五五〕“翠蛾”，晁、鄂、毛、玄諸本均作“翠娥”，非，正德覆晁本校正。

〔五六〕“殘鶯”，湯本作“殘紅”。

〔五七〕“吹鳳竹”，湯本作“笑鳳竹”，非。

〔五八〕“翠簾”，王輯本校作“繡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