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淡，太复杂，太藏着掖着
Too Plain, Too Complicated, and Hiding the Ball

一个好创意从天而降时那种惊喜、欢欣的感觉，我们都体会过，就像在马路上捡到钱一样。但最终我们还是要花点时间，冷静而耐心地把它描述出来。

我在我的书里和个人网站（www.blakesnyder.com）上都留了邮箱地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收到了很多一句话故事，相当于剧本界的“拾金不昧”热线。就像电视上的《巡回鉴宝》（Antiques Roadshow） [6]节目，人们把从自家阁楼上找到的东西拿去让专家做鉴定，看看它到底是应该继续任由其落灰的小摆件，还是应该放进史密森尼学会[7]博物馆收藏的珍宝。

当一个故事吸引住我时，我会激动得战栗。即使是那些吸引不了我的，也可能具有启发性。奇怪的是，那些不太吸引我的故事往往会落入三个门类：它们要么太平淡，要么太复杂，要么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太藏着掖着。

作为证据，请看下面这三个我邮箱里收到的一句话故事，它们都经过了略微修改（但不多），可以表明我的意思：

《速成姻缘》（Quickie）：一个前途光明的银行家，在已与老板千金订婚的情况下，跟好兄弟们一起去拉斯维加斯过周末，醉酒后糊里糊涂地娶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女服务员。

《局部多云》（Partly Cloudy）：一个天气预报员百无聊赖中注册了反向911预警服务[8]，当他的生活被全面控制后，服务变成了麻烦。

《黑街暗巷》（Dark Streets）：一名资深侦探正在追踪一个连环杀手，杀手的身份将挑战侦探对于法律和超自然力量的信念。

首先，我为这三位编剧感到骄傲。他们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为他们鼓掌。这些例子里都有故事，而且表述方式很简洁。它们每一个都提供了：

> 一类主角

> 一类反派

> 一场冲突，以及……

> 一个开放式的问题（会发生什么？）

这三个例子的形式、信息和节奏都很到位，此外它们都接近了能吸引我的程度，甚至还具备了优秀的一句话故事所需的其他关键要素：

> 反讽

> 脑海中绽放的画面

> 目标观众和拍摄成本的意识，以及……

> 能讲清楚内容的片名

然而，这三个例子各自都还有所欠缺，你可能也看出来了。但还记得“旅途中的拂晓雨水之味”吗？这些编剧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路上飞扬的尘土堵塞了他们的鼻孔，而太阳正要露出地平线。所以，让我们看看能否从自己的视角来帮助他们。

第一个例子很好地说明了“太平淡”的创意是什么样的。《速成姻缘》是个喜剧故事，我们能看懂发生了什么，但也仅此而已。没错，它的确有一个情境，也有一些可能性。但当我听到它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问：“那又如何？”这个一句话故事有什么独特之处吗？它有什么迷人的地方，值得我跑去（而不是走去）附近的电影院[9]看呢？

如果你想说，等看到完整剧本时我就会改变看法，那我要说，不可能。可怕的是，每当我读到基于这种一句话故事写出来的剧本时，得到的感受多半跟之前一样。既然都出自同一个创意，如果你的一句话故事很平淡，那么大概率你的剧本也会如此。没错，虽然它有故事，也具备了戏剧性的先决条件，但还是比较乏味。尤其是在《宿醉》（The Hangover）的对比之下，《速成姻缘》的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在《宿醉》里，娶错老婆只是伴郎团所面临的六个麻烦之一，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甚至把新郎都给弄丢了。

太平淡。

第二个一句话故事是“太复杂”的典型案例，这种问题通常始于困惑。《局部多云》的提案来自我的一位好友，他写出过很多成功的构思，他的创意里十个有九个是全垒打，而我偏偏拿这一个来挑刺，对此我十分抱歉。但它实在是一个完美的例子，能够说明我们有多么容易在写作时发疯。他通过邮件把这个创意发给我时，我露出了微笑。看起来是一部好玩的喜剧，有一种漫画式的混乱感。但你能注意到问题在哪里吗？应该很明显吧。

“反向911”是什么东西？

你也许知道，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我不知道的话，就不会对它感兴趣。于是我继续带着微笑给他回信，问了上面那个问题。他的答复让情况变得更糟了！他解释说，反向911是“一种注册后会向你的手机发送警报的服务。我的创意就来源于此”。

好吧，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但接着他又说：“主角收到手机警报后，又签约了自选芯片植入……”啊？这下我真的困惑了。他原先提出的高科技已经让我感到头晕，结果他又加入了更奇异的元素，让我晕上加晕。

但真正的问题是，我这位朋友只顾着用这些物品、装置来展开故事，却完全丢失了人的部分。这些东西如何跟我这样的“穴居人”产生关联？如何对主角产生影响？起了什么作用？

还是那句话，想法很好！这位编剧的确有独到的创意，但是……太复杂。

这又引出了创意的第三个问题——“太藏着掖着”。我喜欢最后这个案例，因为不光我们原创编剧要面对这个问题，导演们也一样。

如果我们犯错的话，成本是很高的。

当故事里有一个“秘密”或“真相”时，编剧就会显露出“太藏着掖着”这种心理怪癖。他们手上攥着一个灵异诡秘、《第六感》（The Sixth Sense）式的卖座元素，但不愿意告诉我们，因为害怕把这个“惊喜”毁掉。

结果我们并不在意。

《黑街暗巷》的编剧就是这种情况。收到她的邮件后，我的回复是：“太平淡。”在随便某一集达到平均线的《法律与秩序》（Law & Order）里，都能看到这个水准的创意。她回信说，这是因为她不想“剧透”。剧透什么？哦，这原来是个关于重生的故事。什么样的重生？我足足写了六封邮件，才从这位编剧的嘴里套出真正的故事，而且每一次她都还是不想告诉我剧情的秘密——有个警察发现他正在追捕的杀手竟是……他自己。我不是非要刨根问底，但哪怕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还是不愿意说，因为她不想毁掉“最棒的部分”。

好吧，我的反应也比较稀罕：如果她最后拿出来的剧本，是根据她告诉我的这些东西写的，那我不想看，她最好想个办法重新表述。

她自作聪明，太“藏着掖着”了。

我建议她不要这样做。如果是关于重生的，那就告诉我！如果警察就是杀手，至少给个暗示！

我很喜欢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因为连高手都未必能幸免。

《逃出克隆岛》（The Island）是我最喜欢的故弄玄虚的例子。这部影片2005年暑期上映，由迈克尔·贝（Michael Bay）执导，制作成本1.5亿美元，宣发成本5000万美元。在洛杉矶的拉布雷亚和圣莫尼卡附近有一座巨大的仓库建筑，当时整面墙都被主演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的海报覆盖，看起来就像悬挂在金字塔或巴比伦空中花园上一样。我现在时不时还能梦到那个画面！

但这部影片有一个小问题：导演没有告诉我们它讲的是什么，而且片名也帮不上忙！[10]（讲的是流落孤岛的故事吗？跟莫罗博士[11]有关吗？）结果本片在北美仅取得3500万美元票房。

哪里出了差错？

错就错在整个故事是个秘密。它讲的是克隆人发现自己实际上被当作“本体”的备用零件，是一部“器官捐献版《逃离地下天堂》（Logan's Run）”。但他们偏不这么说，因为怕“剧透”。

在我看来，如果他们能给出一些情节的线索，票房表现就会好很多。假如我知道主角竟然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必须从手术刀下逃命的话，就会被这个故事吸引——而且就算知道了这些信息，我还是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有理由去影片中寻找答案了呀！

然而，《逃出克隆岛》的制作方却选择了藏着掖着。

[6]美国公共广播公司直播的鉴宝秀，目的是鉴别古董珍玩。

[7]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是美国最大的博物馆群落管理机构。

[8]原文为“reverse 911 emergency notification service”，是一种公共安全预警系统，当局能通过该系统向特定人群的手机发送预警信息。反向911是指与传统911报警电话的信息传递路径（民众向当局）相反。

[9]原文为“Octoplex”，是动画片《淘气小兵兵》（Rugrats）里虚构的电影院的名字。

[10]原片名“The Island ”直译为《岛》，中文片名《逃出克隆岛》增加了信息量。

[11]《莫罗博士的岛》（The Island of Dr. Moreau）是英国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创作的长篇小说，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了普伦狄克在孤岛上目睹莫罗博士所作所为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