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桥
天瞟白肚，范二被人摇醒。
他是值夜兵，不用参与收拾行装，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已经开始列队的队伍。
副都头邢用站在最前面，身穿半身铁甲，手扶军刀正往自己这边看。
而列队的兵卒，前面五十人，披甲者二十，腰挎配刀。无甲者三十，手握竹枪。
后五十人，粗布麻衣，却是和范二一样的流民新兵，没配武器，背上背着昨日拢在营地旁的背篓。
“出发！”
范二刚起身，揉揉眼，便听到了命令。
想着自己的背篓还没背，顿时有点慌，转身一看，却看到一个老卒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范二以为要挨骂，却不想，那老卒递过来两张烙饼一个水袋。
“嘿，叫队正。”
范二正疑惑，老卒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歪头看去，不但看到了龙二哥，还看到了自己的背篓，正背在龙二哥所说的队长身上。
范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赶忙抱拳弯腰，喊到：“队正！”
队正点头，但是脸很冷，迈步超前，留下一句：“跟上，别掉队！”
待队正走远，龙二哥上前拉着发呆的范二，一边追队伍，一边说到：“别怕，他那脸，常年都是冬天！”
范二跟着走，龙二哥可能怕范二误会，又说到：“队正其实人不错，不过，他家是大谭县的，父亲和二弟上个月都死在金人手里，从此不太笑。”
听着龙二哥瞎聊，范二一行人东行了三里多山路。
途中他接回了队正替他背的背篓，路过一个小寨子，残垣满地，龙二哥说，金人攻寨那天，这个寨子的人，被驱赶着去攻成家寨北墙，大多死在了寨墙下。
范二不由想起自己的小村，想起大哥和大嫂；
近日听多了团练军杀金贼，他才知，原来，他心中也有愤恨，只是从前，他不愿想，不敢想，皆因想也无用。
正胡思乱想，队伍突然停止了前进，范二这才反应过来，左右环顾。
这是两座大山之间的一块小平地，但越往两山间走，地势越低，平地越窄，渐渐缩成了一套小道，蜿蜒入丛林，消失不见。
“都听好了，打起精神，从这个葫芦口下去，行到河边，干完活就撤回，快进快出。”副都头邢用大声下令，生怕有人听不见，还来回走动着。
老卒们静静的，大多在低头检查身上的甲胄、刀剑。连话多的龙二哥，也不出声了；
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新兵们嗡嗡的议论声，让龙二挺心烦。
这时，副都头邢用站定，补充到：“河对岸，可能有金人出没，不听命令者，当斩！明白没有？”
“明白！”老卒们大声回应！
新丁则一时鸦雀！
范二也是一阵心慌，不是没危险么，怎么就当斩了？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预防遇到情况，新丁们乱了套，提前警示，不一定真有险！
而后队伍开始小跑前进，下至山口，便拐进小道，小道高低不平，蜿蜒崎岖，但并没有范二想象的远，不过半里地，树木渐少，且已能听见河水声。
“哎哟！”
一声叫喊，范二抬头望去，却是一个新卒没走稳，摔了个狗吃屎！
“啊！”
没等其他人嘲笑，那摔倒的新卒惨叫一声，面露惊恐的指着地上一物！
范二定眼瞧去，那圆滚滚的，竟然是个黑发人头！
不止范二，好些新卒自然也是看清了，不由齐齐后退，如避鬼神！
铮的一声，都头邢用拔刀赶了过来“停下干什么，忘了命令么？跑起来！”
“这，这……”新卒支支吾吾！
却见都头邢用走到首级边，一把抓起手机两根辫子，提了起来！
“一颗金贼的首级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跑起来，跑起来！”
说着，邢都头甚至挥动刀子开始赶人，杵在原地的新丁们这才渐渐继续跑动起来。
范二也跑了起来，紧紧后背的背篓，他蓦然想起，那颗首级是从新丁背篓里滚出，那自己背后......!
猜到可能后，范二脸一绿，脚下一软，差点也摔飞出去，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站稳之后，范二脚有些抖，拉着背篓背带的手也有些僵硬，挣扎许久，他才强迫自己继续迈步，慢慢跑起来，嘴上叨念着：“该杀，该杀！”
就这么浑浑噩噩跟着队伍前行，连团练军斥候串出灌木丛，加入行进的队伍，范二都没注意到。直到终于走到小道尽头，范二才略微回过神。
小道尽头，却是一块大石崖；
石崖下，是河，河水自正北来，在石崖下拐了弯，朝东南流去。
拐弯处，便是河谷最窄处。一座十余丈长的吊桥横跨河面。从对岸伸了过来，看似天桥一般。
范二不懂桥，他很难想象，修建这座桥，需要多少人力，又需要多高的技艺。
“队列，动作快！”
邢都头的喊声，将范二的关注点，牵引回了大石崖。
便见团练军老卒，抽出兵刃，端起竹枪，跑到石崖边的空地，开始列队！
队列成型，邢都头这才转头看向新丁：“放下背篓，”
范二忙不迭的放下背篓，双眼死死盯着盖布！
“打开，别瞎想，里边就是首级，一群该杀的贼人，死都死了，怕什么！”副都头邢用的声音再次传来！
范二咬咬牙，尽管手颤的厉害，还是伸出去，开始解绳索！
一把揭开盖布，果然，四五颗首级堆叠在背篓里，一想到自己背着他们行了六七里路，后背就感觉如同虫蚁在爬。
正难受，副都头邢用的声音再次响起：“动作快些，一手一个，给我提好咯！”
范二伸手，抓住了两根辫子，而后一拉，如同提瓜一般提起了那些首级。这个过程，范二其实感觉自己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只是在惊恐中，顺着指令在做事而已。
左右看看，新丁虽然大多数愁眉苦脸，手脚颤抖，甚至有的已经抬头闭眼，紧要牙关，但基本已经提起了金贼首级。
还是副都头邢用，此刻他却已经站到了吊桥前：“跟上我，走过这一遭，你们才算进了团练军，告诉你们，不敢去的，回寨后，立刻逐出队伍，不在录用！”
一句不在录用，仿佛刀剑架在了范二脖子，让他一激灵，很快反应过来，他强迫自己迈开步子，走向桥头。
范二自己都没注意，他竟是第一个站到副都头身后的新卒。他也没注意，他身后，受他带动，新卒陆陆续续排了过来。
此时，副都头邢用，张望了对岸一眼，又对着立在桥头另一侧的团练军点了头，这才一把抽出腰刀，而后快步踏上吊桥。
在吊桥感受了一番，副都头这才回看范二，大喝：“跟上！”
范二心中不由想起葫芦口，副都头还说‘对岸可能有金军’，此刻他自己却第一个冲了过去。
但想归想，此刻的范二却行动流畅许多，抬腿便跟了上去，踩上那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