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请君入瓮
七防关,关城之下,尸横累累。
但与天下其他北伐战场屡屡败绩不同,这里的尸首却多是金兵。
而尸堆中蹚出的一条大路之上,走来一员宋军老将,他红袍滚黑,眉间染垢,但走得却是龙行虎步,手中长柄斧拖在身后,扬起阵阵灰土。
“哈哈哈,过瘾过瘾。”这老将边走,边咆哮着。
快至城关时,他才将斧头抛给身后副将,走向负手立于关城墙边的,兴州军中军正将李好义。
待更近了,这老将一把抓住李好义肩膀,摇晃着:“好小子,不错,不错,这半年的憋屈劲,可算是过去了。”
好巧不巧,李好义同毕再遇一样,也穿着黑漆顺水山文甲,不同的是,毕再遇那甲,是年轻时,先帝所赠,溜着金边,镶着兽头。
李好义这甲,是父亲过世时所留,留着剑痕,藏着故事。
差点被摇散架后,李好义这才摇着头规劝:“刘叔,别摇了,都说别亲自上阵,叔就是不听,要是有个好歹,我如何跟虎子交代?”
这刘姓老将一听,白发飞扬,白眉一横:“给他交代个屁,老子是爹,他是崽,你是将军,他是兵,反了他还。”
“是是,刘叔你都对!”李好义无奈苦笑,刘老将军便是他那手下心腹爱将刘虎的爹,也是兴州军中军统制;
今日上午,兴州中军在七防关外设伏,大败来犯金兵。
这统领伏兵的刘老将军,亲自率军追出十五里,杀得浑身染血,这才归来。
刘老将军见李好义不再啰嗦,昂着头,揪着胡子,急不可耐的问到:“说吧,二郎,接下来怎么打!”
李好义闻言,扶额不已:“刘叔,你是统制官,万不要如此问,有心人听了,又要捅到太尉府那里去。”
刘老将军却是不理,翘着胡须说到:
“前年吴太尉弹劾王大节,降了他兴州副都统制的职,调出兴州戎司,就是想趁你年轻,插手中军一系,我是你爹老部下,不替你守着这位置怎成?”
兴州戎司在册兵籍员额六万余,共分十军,其中前军、中军、左军、摧锋军,选锋军五军为一系,中军最为精锐,李好义父亲李定一当年经营极好,子弟心腹遍布;
被罢的王大节是,如今的刘老将军亦是,还有两人,便是统领莫峥等人九月出征的冯兴,杨雄,皆是。
还有一系也是五军,即右军、后军、踏白军、策选锋军及游奕军,又以踏白为最精锐,基本是吴家亲军。
“好了,好了,我知晓了,我换个问,换个问法!”见李好义还要言语,刘老将军摆手,好生敷衍的再次询问:“二郎啊,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有没有什么建议啊?”
这说话间,老将军身后,来了一圈的裨将准备将,皆是浴血而回,却也是人人振奋的看着李好义。
无怪刘老将军与诸将如此,就说今日这场伏击,虽然出战之力来于众将士,但谋划之功,全在李好义一人。
却说那日,金兵四百拐子马来犯,前营踞城关而守,李好义亲操八牛弩,一箭贯穿敌将,虽未斩杀,却是重伤敌军要员。
可惜,金军退去,李好义却也不敢趁势而击,皆因缺乏敌情。
数日前,驻守仇池山的前营第五都军士,冒死乘竹筏,顺犀牛江东来,上岸后不敢走大路,只能翻过数座险山,才抵达七防关。
军士送来消息,大谭失手,鱼窍峡西的山谷里金军再次增兵。
这些消息太及时,印证了李好义好多猜想,也让他估算到了成州之敌数。
而后,他当机立断,一边飞马传信后方驻守的兴州军中军各部,火速来援;
一面当即只留下亲卫五十守关,其余前营军兵倾巢而出,前出固山南,与金军接战。
而后,前营军兵在他指挥下,敌众则退,敌寡则杀;
于堵截七防关的金军而言,前有折兵七防关,后有如此骚扰,金军果然恼了,出军过千,追击而来。
李好义一开始利用地势,层层阻击,边打边撤。金军小心翼翼,生怕中伏。
但当接近七防关时,李好义下令撒开了腿跑,金军一见原本颇有组织的宋军成溃退之势,这才全力追击。
此刻的中军前营是假溃退?
其实也不是!
如若七防关不是两山夹一谷,山陡林密,路在谷中的特殊地形;
如若援军没有赶到.......这就是一场真溃败;
金军又知七防关只有数百守军,一旦乘势而攻,极有可能一鼓作气,拿下蜀口内三关之一的七防关,那便是泼天的功劳。
只是,战事没有如果;
金军追击正酣,绞杀了百余前营军兵。
路旁两山突然杀出了近四千宋军,这四千人,自是那刘老将军带来的兴州军中军前营之外的其他各部;
此前,中军各部驻守七防关以西的兰皋城及周边,得李好义飞马相邀,即刻马不停蹄赶来,且依约设伏。
四千打一千,宋军又是早有预谋,以逸待劳,雷石滚木不说,火蒺藜神臂弩也是漫天飞舞;因此便是以步攻骑,也是稳操胜券的。
更夸张的是,刘老将军还将七防关上的三架八牛弩拆下了两架,架设在了山口;
伏兵尽起之时,这两架巨弩,只做那封口之事。
此两弩,未填装那著名的“硬木铁翎箭”,只装填小一号的木杆大箭,上半弦可发。
尽管上半弦,射速仍然极慢,但八牛弩每次出箭,遇马穿马,遇人杀人,极大牵制金骑后阵!
酣战半日,金军惊惧,匆忙丢下伤兵步卒,狼狈而逃,宋军乘势而追,虽然追不上骑军,但在这秦岭山道密林之间,没放跑一个步卒,皆因不少金军慌不择路,钻山下水,这才多耗费了许多时间。
“嘿嘿,回来前,我审过汉兵俘虏,那日你在关城上射伤的金将叫蒙葛,是个金军猛安勃极烈,也就是千夫长;”李好义还在思索,刘老将军已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敌军情况:
“今日来的是蒙葛上司,唐括按答海,他可是陕西兵马都统副使,完颜承裕手下第一将!我寻思,他今日追你如此之急,也是抱着给属下寻仇之心,这才差点成了瓮中之鳖。”
末了老将军又重复催促:“哎哟,二郎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说怎么打,是追这唐括按答海,还是打那完颜承裕?”
李好义摇头:“刘叔,守城对咱们有利,才有如此战果,追击之事,再议吧。”
说完,他抬头望向硝烟斑驳的七防关关城;
今日,金军虽然中伏,宋军虽胜,但过程其实很险,尤其是最后关头,那秃额扎辫的金将,竟想不顾后军,亲率铁甲骑直冲七防关;
此刻前营正在入关,门是关不上了,幸亏刘虎亦是勇武,率军五十折返而去,拼着两败俱伤,阻拦了那金将片刻,待城头最后一具八牛弩调整射距,这才堪堪逼退了他。
尽管如此,此贼退走之时,不顾箭矢贴身,驻马而视七防关,那豺狼般眼神,让李好义印象深刻。
如今,刘老将军战得酣畅,刘虎则是已经躺在关城内养伤了。
不光刘虎躺了,前营折损过半,这也是李好义没有参与追击的原因。
“不战?”刘老将军眉毛一挑,就要发火。
李好义连忙解释:“不是不战,有今日破敌一部,杀伤俘虏过千,七防关当已无碍,我最担心的,是西和城!”
刘老将军亦是宿将,自然知道西和城的重要,却当即摇头:“想那么远作甚,西和距此一百多里,中间有这几千金军精锐金军阻隔,咱们也过不去啊!不如逮着这一路猛捶,或许还能帮西和减轻压力。”
“叔也这么想?”李好义嘴角一弯,左右看看,皆是熟识之人,这才轻笑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可出其不意。”
刘老将军看着李好义长大,哪里会不知他这是有了主意,当即面露喜色,追问:“此话如何说?别卖关子,快快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