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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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与未来

周宏翔

《当燃》原本不是一本小说。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三位交好的女性朋友去参观我的新家,在她们交谈的间隙,我将她们深夜对话的场景写成了一条微博,谁料读者留言想看她们的故事。但我依旧不打算写成小说,至少在那个时刻,她们的故事不具备小说开始的动力,所以我承诺用帖子的形式代替,时不时更新一点关于她们的生活,更像是一则又一则的故事。名字也很随意,开始想叫《女朋友们》,后来发现这个名字有朋友用过了,我便打下了“当然的她们”这五个字,很chill 也很随意,我觉得这是她们那天晚上在我家里的一种状态。小说与生活要有一定的距离感,那个时刻,距离太近,简直像是对她们当下生活的一场回顾,写到中间,我索性停了笔,因为我无法写她们尚未开始的生活,那会造成一种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虚假感。虚构的距离拿捏不好的情况下,我是不会随便写小说的,这是我创作的准则。就像是日常中有很多朋友会和我讲一些他们的情况,顺道问我是否算作提供素材,实则我也只能听听,因为大多数的(即使有趣)的日常都很难被当作小说素材。

自从专职写作之后,每年的下半年都是我的创作期,一年一本书的计划至今还没有被打破过。2021 年的秋天,疫情仍旧肆虐,尚且还不是能随便走动时期,所以在取材上就遇到了困难。特别是我前一年刚刚写完一本关于广告行业的职场小说之后,下一本该写什么,让我陷入了静默的思考。这个时候,朋友看完了网上的帖子来找我聊天,问为何故事没有继续下去,她们后来怎么样了,他感到好奇。我说,不知道,因为生活还在继续。他问我是否考虑写一个虚构的小说,以她们的原型为基础,不要写现在,写尚未发生的另一种可能。这句话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几天后的某个夜里,朋友史里芬的一条探索重庆的视频火了,一栋对于重庆人来说稀疏平常的大楼在他的镜头下产生了魔幻现实的味道,伴随着他“闯入者”的视角以及精彩的解说,这条视频引起了诸多关注。那条视频我看了好几遍,大楼就在我重庆的家附近,因为太过熟悉,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它的特殊性。在我创作的小说里,几乎没有任何一篇小说以重庆为背景,即使有,那都不算真实的重庆,仅仅只是一个地理名词。如果故事的开场,就以视频里的这栋楼开始,那么原本生活中的她们三人就不再是她们,她们的言行模样也在我的脑海中发生了变化,小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了“气口”。

对于任何一个作家来说,当下都是最难写的,因为没有经过历史的萃取、时间的检验,你的任何词句和描写都可能迅速过时。同样的,任何一个作家又绝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对当下的叙述,而讨巧地去只捡取经过时间“审核”过的过往,带有历史性厚重感甚至更容易虚构的那些素材。当我决定小说的城市落地在我的家乡重庆之后,我想要去尝试写一写当下的故事,那些虽然可能很“轻”但却仍旧有着社会意义的世情人事。

在小说创作的乐趣上,我向来喜欢写群像、人物及人物关系。大概是深受《红楼梦》的影响,我是一个在语言上极少使用试验性创作的人,而更倾向于传统叙事,就一些同行朋友来说,大概是少了几分文学性的。对我自己而言,人物语言和画面向来是共为一体的,年少学画,后来自学设计,包括写小说,从来不是科班出身,我仅有自己成长岁月中的一些思考和总结,审美也有一定的固式,能把人物写活,故事有趣,且对生活哲学有所关照,是我写作的初心。

《当燃》是一本好读的小说,但却并不是一本好写的小说。当选取重庆为背景之后,最能直接表现重庆的元素,当然是方言。方言的选择是有一定的危险的,这件事我和笛安还讨论过,读者要如何理解地域方言,作者要如何选取精准的俚语,等于是架一座“特殊”的桥。金宇澄老师的《繁花》作出了很好的范本,用方言而非写方言,什么时候用,何处用,用的量度标尺,决定之后,才能动笔。除开语言选取之外,人物众多,细节繁琐,城市空间的铺开,对我来说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困难。要让每一章都鲜活精彩,人物逐章登场,哪些重写,哪些轻写,都是问题。比如开场与刘女士相亲的李叔叔,万芳芳的妈妈钟志娟,程斐然的继母王孃孃,甚至周雪的男朋友沈劼,都是具有极大发挥空间的配角。他们什么时候出场,什么时候下场,后续是否有必要再次登场,都需要再三思量。最让我纠结的,还是人物命运的走向,现实生活中的她们尚且还没有活出一个“结果”,但我必须在小说中给出这样的“结果”来。虽然我一再自我暗示这已经是与她们无关的小说,我可以对人物命运有任何创造的可能,但还是会在一些地方束手束脚。所以,大家最终能看到的这个故事,是在许多的考量下完成的“好读”。

那时候我和故事中的三位主角年龄相仿,刚刚度过三十岁的生日,准备迎接人生的下一个十年,不想兵荒马乱,度过了异常糟糕的三年时间。我们时常在记忆中模糊它们的时序,像是人生中横腰拦截的一个断档,又像是真空压缩,不同于日常质地。沸腾的山城也因为疫情而短暂停摆过,这和故事中的三位女主角生活暗合呼应,形成了两条明暗交织的线索。我想把这个特殊时期记录下来,因为这是我们的公共记忆。

《当燃》是有别于我之前的大部分创作的,我甚至故意避开了一些类型小说的写法。但另一方面,它又与我众多小说的价值取向保持一致,当我被反复问到为什么总要采用女性的视角来写作时,我想说的是,这个世上总要有一些理解女性的男性存在吧,至少我希望自己是带着一颗想要理解的心去创作的。在我从小生活的环境里,女性占据了大量的生活角色,在她们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些独特的生活视角。同样的,《当燃》这部小说里的三位女主角也让我看到了新时代女性的一种力量感,这种力量感不单单是因为她们是女性,更重要的是城市对她们的影响。我想写的,就是这样的人。为此我专门找了几位女性朋友来试读文本,在其中一个朋友看完初稿之后,用了“虚构的真实”这五个字来评价,深得我心。她知道这个故事中的三位女主角并不存在,却又完全存在于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她说这是她读完后最大的感受。

直至今日,我依旧觉得《当燃》是一本我人生必写的书,从最初完稿的36万字,到后来一步步精修重写到当下出版的26万字,也是我第一次做如此大规模的修订删改。拿掉的那10万字多少有些可惜,但作为我创作中一部重要的小说,它需要被更认真地对待,那么拖沓与错误就应该尽量少地被允许存在。就像我前面所说,我并不是一个学中文出身的小说家,我的整个路途都一直在学习当中。特别荣幸能与优秀的出版社合作,谢谢赵萍老师,还有我的责编秦雪莹女士。

同时还要感谢程永新老师,“当燃”这个书名是在《收获》杂志上发表的时候,由他敲定下来的。一开始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好到底用什么名字最能代表这个故事,直到他说,保留“当燃”两个字就很好,简洁、大气,有余韵。这个书名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赏。特别感谢一路上陪伴这部小说并提出诸多宝贵意见的吴越女士。

“此刻与未来”原本是批评家赵依老师为《当燃》写评论时最初打算使用的标题,最后遗憾未用,我觉得放在这篇序作为标题也极为合适。

最后,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也希望笔下的她们真的带给你们生活的勇气。

2024 年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