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我讨厌春天。
小时候读曹文轩,他也不喜欢春天。我讨厌春天,我讨厌春天的阳光,它像酒一般让人醉熏熏的,我讨厌春天阳光下催生的,蓬蓬勃勃闹动不安的,所谓“蠢“字;我讨厌春天淡蓝的日暮,那股上涌蒸腾的气似乎很不甘退去,满天的遗憾化作云霞,转瞬即逝;我讨厌春天的花,它们太过旺盛曝光过度,敲打我的神经;我讨厌春天的猫,叫春到半夜渴望栖息自己的肉欲;我讨厌春天,它带着我的心中有躁动的东西开始疯长,我的除草机开足了马力也淹没在草海中。我想跑出去,漫无目的地狂奔出去,我的脚踝会像零件受不住负荷滚落,我的心脏会鼓动得爆裂,炸开我的胸腔,血四处飞溅但我还要狂奔,我要奔到春的尽头,参加春的狂欢派对——
然后呢?
我讨厌春天。
我同样讨厌夏天,但我更讨厌春天。夏天像是坦诚地向你伸开赤裸的双臂,把它的残酷和盛大灌入你已经切开的大脑,如同端着一玻璃鱼缸的水,以最快的速度让它上下颠倒,水直接带着鱼缸的形状脱模;春天不是的,春天是一个扭捏含蓄的恋人,它会让看到光影重重中的情影,会说亲切甜美的情话,会施下迷情的摩法,会展露它年青阳光的笑脸,会许下一年一度的山盟海誓,会拥你入怀,它温柔的气呼在你的头顶,你酥麻了,它拉着你加入了它的狂欢——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宿醉带着残酒,望着满地狼籍的落花,狠狠眨了下干涩的眼睛。
我讨厌春天。
或许我讨厌的足一身酒气地收抬残局,回想起酒杯相击时四溅的欢笑洒落桌面;或许我讨厌的是当我花了整个上午才在得以坐定望向窗外时,发现外面是夏天,我的爱人死在了一次次的击杯的清脆声音里;或我讨厌的是面对一沓文件和资料时的落差,我捂着头想把残酒甩出去。
又或许我讨厌的是美的反义词生机的反义词感性的反义词,但我太过讨厌它们,以至于想让它们消失,因此我转而想消除这产生不美的美,产生不生机的生机,产生不感性的感性了。或许我讨厌的是逃避,我讨厌逃避。我认为一切都该在阳光下沿着路前进,一切都应该是顺利的,正当的,我将被人认可,我将毫无过错。但这是不可能的,包括永远的美、生机、感性,包括永远的狂欢。
春天总有尽头
我讨厌的春天总有尽头,可永无止境的春天也不被成喜欢,没有对比的世界是单调的世界。
我一直在逃避。与其说我在逃避春天,不如说我在逃避春夏之间我的爱人的残存的遗骨。
我明知道故事的结局并对此无能为力,我将在一个又一个的四季轮回中恋上春天,我将一次又一次中了它的魔法,一次又一次地独自拾走满地的残阳落花,在一个又一个日子中写下无数送不到它手中的情书,在一场接一场日暮中对着云霞哭喊出着我的爱人的名字。我意识到我心中的那个它永远听不到了,这使我更加痛楚。然后我又遇上了它,但我害怕了。我把我的真心压住,也许爱得不那么深也就不会那么痛。它看出了我眼底凄凉,问我:“你最近怪怪的,就是怪怪的。”
“怎么了亲爱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来了你不高兴的吗?”
“不会啊…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你的眼中盛满了凄凉,为什么你郑重其事地做每一件事?我还活着,但你好像在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我最讨厌你了,春天。”
我推翻我所建立的,我寻找着我的眼睛,我在黑与白之间徘徊,在日与夜之间徘徊,我渴望寻找一条灰色的界限,一个黄昏时间的窗台。暮色四合,我要和我的爱人坐在窗台上,葡萄酒杯中盛满了余辉饮下;我要和它并肩坐在窗台,看着加油站旁的大火,交换一个不知归宿的吻,让春天的气息涌入我的左右肺叶;让我在一碧湖寻一小舟,在湖的瞳仁里寻梦去,让我缓缓呼出这一胸腔的春天的气息——
我余光中瞥见抱枝而死的棕色的干梅花,它们的细蕊清晰可辨。梅花的干尸缀满了棕色的细枝,白色的新芽中翻腾着凝固的生机。
春天果然什么都在生长,在阳光下的在阳光外的,
花儿草儿,猫儿狗儿,还有传染病。
我害怕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