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梦想的脚步》:镜里镜外的梵高
我曾去一家画店买扇面,和老板聊开来。
我说可以拍下店里的画放到网站上作为宣传。他摇摇头说:“没用的。”我诧异为什么?他说:“现在绘画市场萧条,除非是名家的画,不然无论怎么宣传都没人买的。你看我店里的这幅画,是我那生活在北京的侄子的,花了半年时间画了这幅油画,一直没有卖出去,急得要砍掉自己的右手了!现在把画丢在我店里。”我更惊讶了,精神理想和物质生存的落差竟能大到这样的地步。
我想起了脑海中常常出现的画面——一九二九年丰子恺先生在《谷诃生活》(梵高当时译作谷诃)一书里描述的:“他背脊上负着极大的画布,摇摇摆摆地在田野中步行……他又屡屡遗弃画布在地上,自己完全不介意。他并不想从这等作品获得什么利益,已经描出了,就不顾它。有的时候他画毕了一幅画,就把它遗留在写生的场所,独自回家。”
虽梵高也同样贫穷,可是他的心态和店里的画师迥然不同。
梵高,一个痴狂作画的疯子,踽踽独行的天才。
他画了很多自己的画像,自画像里的人是和艺术融为一体的他。然而不理解他的世人看见的只是画里的梵高,是当时的人们不曾触到的、心里猜测的梵高。有人说梵高的耳朵是自己割掉的,有人说是在他和高更起冲突时被高更割掉的,有人说他被割掉的是右耳,因为画里的他是右耳被白布包裹着,有人说是左耳,因为梵高是对着镜面画出的自己。
他在美术商店做学徒的时候,人们看见镜子里的他——孤傲、蔑视一切,因为他冷眼嘲笑那些前来购买美术店里的名画的人们,和美术店经理大吵一架后卷铺盖走人。镜子外的他鲜有人懂——已经悟得真正的艺术的妙谛,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名画没有达到他的艺术标准,而他苦于自己的画作竟还没有被赏识的机会,只有冷冷地看着那些名作被人挟了大笔的金钱前来膜拜。他没有心计,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不肯装出谄媚的模样讨好顾客,不愿说和内心世界截然相反的话。
他和世人隔着一面镜子,明明他抬起的是左手,世人看到的是右手。明明他画的是如今价值上亿的艺术品,当时的世人看到的是不值一文的糟粕。
镜子里的他,性格是阴郁的、沉默而寡言,毫无风采。在巴黎学画时,已经三十三岁的他坐在古代雕刻的石膏模型面前,背后一群青年同学在那里窥探、窃笑他。镜子外的他,一旦绘画起来就是热情的、灵动的。他画画的时候好像浑身都燃烧起来了,是那些绚烂的颜料踩着他的思想脉络跳着火舞,活跃纸上。
镜子里的他,是极端的、恶意的、狼狈的。他曾身无归宿,寄宿当时有名的画家、他的妹婿莫夫的家,却又打碎莫夫的石膏模型,而后仓皇逃走。镜子外的他,不喜欢自命为大画家并拿出石膏命令他画毫无生命作品的莫夫的作为。在研究神学后的一段时间,他整日苦口宣教,身心都疲惫了才肯休息,把自己的生活费都让给穷人使用了,曾经将父亲寄给自己的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费让了一大半给一个抚育五个无父小儿的孤苦伶仃的母亲。梵高的父亲见到儿子时,梵高穿着破旧的短衫在一间污秽的小舍的稻草堆里睡觉。过度疲劳、睡眠不足、极度贫穷,他穷得只剩画了。
镜子里的他,不晓得迎合俗众的心理,完全抛却利害得失,只顾着自己的性子作画。农民都不肯给他做模特,嫌人品古怪画风狂热的他画得太丑陋。镜子外的他,所选的题材大多是劳动者,所画的画大部分是对劳动者生活的深刻表现。疲劳的人、忧愁的人、病苦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他的主题,他不画一切上流社会的人物。《食马铃薯的人们》便是他在这一绘画题材倾向的荷兰时期的代表作品。他体察人民疾苦,他乐于救助。他看起来愚钝,不会也不愿按照“市场价值”来绘画,可是他一直懂得追随真理。这就是真实的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