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说到这里，诸葛亮垂头叹气，感觉又可气又可笑。
见蒋琬不再说话，他突然锐眼环顾了一下蒋琬、费祎和姜维，然后对蒋琬说道：“公琰，你汇报完了吗？”
蒋琬连忙恭声道：“对于当前旱灾的情况，臣下已经汇报完毕，只等丞相定夺、决策。”
诸葛亮缓缓摆手，道：“你坐吧！”
蒋琬于是收好墙壁上的地图，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诸葛亮看了看三人，沉声问道：“看你们不可思议的样子，不会真的认为当年本相在赤壁一战，借来了东风吧？！”
录尚书事，平南大将军费祎连忙道：“属下不会认为丞相有神仙手段，但是属下相信，当前的蜀中旱灾灾情，必然会在丞相的带领下，得到妥善的解决。”
诸葛亮缓缓的舒了一口气，看向蒋琬：“本相再问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可曾饿死了人？”
蒋琬随即正色道：“据各地奏报，还不曾出现这种情况，目前各地衙门的‘粥厂’，尚能维持一月有余，灾民虽吃不饱，但还不至于被饿死。”
“一个月过后呢？”诸葛亮皱着眉头道，“如果没有旱情的后续影响，最早的小麦收获都要等到明年开春四五月份，这个冬天，百姓怎么过？”
“到时候真的饿死了人，蜀中当真出现了饿殍遍野，本相有何颜面，去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听到此言，姜维顿感警觉，他瞳孔猛的收缩，连忙道：“丞相不会真的打算，开朝廷官仓，然后动用三十万大军的军粮赈灾吧？！”
诸葛亮暗自叹息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这也不是不能考虑的问题。”
姜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解的道：
“丞相啊，您是知道情况的，去年底我们根据蜀中各地收集到的数据进行了预测，蜀中现在所有百姓家中的粮食加起来，在颗粒无收的情况下，够蜀中所有人吃五年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哪怕蜀中五年不产一颗粮，将蜀中百姓家中的存粮拿出来分配，也够吃的。”
“臣下觉得，现在不是有没有粮食的问题，而是让那些有粮的家庭、富豪、乡绅，将粮食拿出来再分配的问题，如果当真动用军粮，我们这三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到时候北伐，将又要遥遥无期，三年之功，毁于一旦啊，丞相！”
听到这里，诸葛亮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他神情严肃的看着姜维道：“伯约，你知道，本相执意北伐的原因是什么吗？”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姜维几乎是脱口而出。
诸葛亮却是摇了摇头：“伯约，所谓的‘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这只是一句口号而已，如果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能让他们吃饱饭，还于旧都又如何？”
“之前数年来，本相执政，虽然连年兴兵，但是蜀中百姓却从无怨言，且反而鼎力相助，究其原因是什么？”
“因为他们在本相的诸多政策之下，过得舒坦，能安居乐业，能看到未来的希望，虽然连年用兵，但民不知兵。他们怎能不支持？”
“本相虽然严苛律法，但是所惩处之人，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每一条法令，无不让人心服口服。”
“这些年，朝廷的各项政策，让蜀中实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理想状态，他们支持本相北伐，乃是因为的确受到了各项政策的照顾，这是在他们不愁吃饭的前提下做到的。”
“现在，倘若百姓都饿肚子了，甚至饿死人了，我们还要北伐，北伐的意义在哪里？”
呼——
诸葛亮说到这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缓缓又道：“就像当年先帝走到长坂坡，哪怕是全军覆没，也要带着百姓一起走。本相当年问过先帝一句话，为何带着百姓一起走，抛下他们，我们走得更快，能更快赶到目的地，而不至于全军覆没。”
“先帝曾回答，丢下他们，我们这场抗争的意义在哪里？”
“本相曾辩解道，等我们全军覆没了，谁又回头来保护他们？”
“先帝说，有些事情，有些道义，比生死更重要。”
“先帝由是让我带主力先走，他在后面带少量兵马，护送百姓队伍断后。是这些举动，让我知道，生死的意义在哪里，兴复汉室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
“所以，伯约，”诸葛亮最后语重心长的道，“你觉得，我能让蜀中百姓，饿着肚子，甚至饿殍遍野的情况下，挥师北伐吗？！那我们北伐，究竟为的是什么？！”
听着诸葛亮的话，姜维眉宇中略带思索之色，他最后沉沉的说道：“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动用军粮的必要啊，将蜀中百姓家中的余粮拿出来重新分配，所有问题就解决了啊。”
“所以说，怎么样，你纵兵去抢么？！！”诸葛亮突然大声道，“如若此，我们和曹贼当年有什么分别？！”
缓缓舒了一口气，诸葛亮才是说道：“作为普通老百姓来说，谁都没有主动将粮食拿出来赈灾的义务，如果这样，他们何以要每年向朝廷纳粮，交税？如若此，要我们朝廷作甚？现在这个光景，大家不知道旱情什么时候结束，谁会来捐献？”
“如此，”此刻，一直没有怎么发言的费祎，经过一番思考后缓缓道，“只能等到各地衙门的‘粥厂’，发不出来粥之后，我们朝廷花钱在有存粮的百姓家中去买粮……”
“此事不可行，”蒋琬立即反驳道，“现在朝廷的国库，早已经空虚了，朝廷没有这么多钱买粮赈灾……”
这些年，为了支持诸葛亮的北伐，蜀汉朝廷的国库，确实没有多余的银子了。
大家讨论到这里，仿佛只有动用军粮这一条路可走了。
如果现在开始就将积攒下来的军粮拿出来，足够支撑到明年小麦收获的时节，但大军出不了祁山了，三年的筹备，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诸葛亮突感痛心疾首，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诸葛亮仿佛已经意识到，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疯狂的拉扯着自己，不让自己往前进。
自己再怎么努力，到头来都敌不过天意。
蜀中本无大旱，但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旱，让诸葛亮彻底的意识到，什么是天意，什么叫“帝望在北”了。
诸葛亮在内心中沉重的叹息着，他决定即日起开始去实地考察灾情，如果前面所有路——征收、捐赠、买粮，最终都如他们所推演的那样，走不通的话，他只能做那最后的打算了：把这些年费尽千辛万苦征收、屯田积攒下来的军粮，给吐出来，用于赈灾。
对于诸葛亮来说，这是多么痛苦的决定。
他突感整个脑袋都在隐隐着痛，他一拳紧紧的握住，手指甲仿佛已经嵌入肉里。
他内心的痛，仿佛锥心刺骨一般。
心中的恨，让其身体微微颤抖，让其突然汗发沾衣。
难道这辈子，就真的如当年水镜先生所说的那样：孔明虽得其主，不得其时？
难道天意，真的要绝我诸葛？！
呼——
诸葛亮暗自长长的叹气，额头上的汗水点点滴下，想到这些年的北伐，想到多少次，近在咫尺的成功，他就是够不着的痛苦。
想着天意弄人，想着如果走到那一步，蜀中便大势已去，自己再难兴兵北伐的痛苦。
诸葛亮的整个人，都仿佛要虚脱了。
就在诸葛亮翻江倒海的思索，情绪无比迷乱、茫然的情况下，他猛的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能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