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站在一片开阔的田野里,回头望向森林和灌木丛,看着其他人踉踉跄跄,挣扎着往外走。天空中正下着雨,我故意把大家都带离小路,转而穿梭于密密麻麻的树木和灌木丛。要想毫发无伤地走出这片树林,只能缓慢地向前移动,一步步跨过灌木丛,还得时时提防前面的人不小心弄断而掉落的树枝。梅兰妮,第四个出现在空地中的人,大声喊道:“这真是太有趣了!”《人物》杂志的摄影师拍下了这张照片,记录了我们的这趟旅行。看到梅兰妮的喜悦,我很难将这个女人与七个月前在费城的焦虑和恐惧症治疗中心遇到的那个女人联系起来。
第一次见到梅兰妮时,她的自杀倾向非常强烈——她家中的所有药物,甚至阿司匹林,都必须锁在保险箱里。她的父母不允许她一次携带超过两美元,只因为担心她一旦有足够的钱,就会去买非处方药自杀。梅兰妮29岁,长相清秀,口齿伶俐,却有着长达15年的强迫症(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 OCD)和躯体变形障碍(Body Dysmorphic Disorder, BDD)病史。她的强迫症主要表现在过分追求完美。例如在课堂上做笔记时,如果笔记本上有画线、污点、折痕或褶皱,她就觉得必须丢弃这一页。同样,她也无法忍受教科书中出现任何这样的问题,因此她甚至选择不使用书本,来避免这种“不完美”。尽管学校如同噩梦般给她带来焦虑,但在她所完成的课程中,梅兰妮依旧表现出色。然而,正是这些多次去学校的挣扎,导致她的焦虑和抑郁严重到需要住院治疗。
梅兰妮还觉得自己丑得可怕——她对自己的长相极其厌恶,以至于她认为自己的存在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是一种负担。这就是躯体变形障碍的症状,也是强迫症的另一种形式。躯体变形障碍患者通常无法忍受自己的外表。每次准备出门前,梅兰妮都要花无数个小时为自己的头发和妆容苦恼,最终往往是连家门都没有迈出去。超过15年来,她从未从焦虑和绝望中解脱出来。
然而此刻,她正在这里露营,当然这并不仅仅是一趟普通的旅行,而是我专门为强迫症患者组织的一场治疗之旅,我们几乎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已经持续了20多年。即使不是强迫症患者,普通人恐怕也很难接受一个周末都睡在帐篷里,只能使用没有活水的厕所,还要在淤泥中进行痛苦的徒步旅行。对于我所治疗的那些强迫症患者,尤其是那些有污染强迫症的患者来说,完成这样一场旅行,往往是他们康复过程中的一个巨大突破。
过去20多年,我一直在与强迫症患者打交道,而野营旅行只是这期间我发现的有效的治疗方法之一。在职业生涯的早期,我就业于坦普尔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系,是强迫症治疗研究团队的一员。我们关于治疗机制方面的研究十分出色——在暴露和反应阻止的行为技术方面,我们的研究成果和发现仍然是当今强迫症治疗的核心。尽管如此,除了临床治疗之外,我认为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我想要解决我们研究过程中所忽略的问题,例如预防复发。因此,1981年,我与一位名叫盖尔·弗兰克尔(Gayle Frankel)的强迫症患者(他是当时强迫症基金会费城附属机构的主席)一起,成立了全国第一个强迫症互助小组。我们的小组被命名为GOAL(Giving Obsessive-Compulsives Another Lifestyle,意为给予强迫症患者另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我们的小组不只是一个让患者分享他们的故事的地方,我们的初衷是帮助患者更好地了解他们的强迫症,获得支持并且能够维持其治疗的成果。
帮助患者充分了解他们的强迫症是治疗的关键。对于那些患有强迫症的人来说,最大的问题之一是他们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差距。对于所有人来说,我们向世界所展示的往往并不完全是真实的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观点和秘密,但对于强迫症患者,他们内心的自我与公共自我之间的鸿沟更大。无论其他人看到了你强迫症的哪些方面,你我都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你了解被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的痛苦和沮丧,你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可能毫无意义,这就好像是你既失去了理智,同时又如此清醒,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对于患有强迫症是什么感觉,你是专家,但完全了解自己的处境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你可能听过很多关于强迫症的解释——例如这是一种化学失衡,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行为。这些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强迫症的成因,但这就好比告诉我们汽车之所以能够启动前进,是因为有引擎,这有什么实际意义吗?仅仅知道汽车有引擎并不能帮助我们解决汽车无法前进的问题。对于强迫症,亦是如此。为了让患者充分了解自身的强迫症,真正有意义的解释不仅要合乎逻辑和科学,更要结合患者的真实感受和经历,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例如,我一直盯着炉子看,我可以看到火已经熄灭了,但为什么我不知道它熄灭了?如果有一种解释真正触动了你,你会忍不住惊呼:“没错!那就是我!”到那时,你就真正理解强迫症了。
如果患有强迫症,你或许已经咨询过许多不同的专业人士,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药物,或是阅读过许多有关焦虑症和强迫症的书籍。然而,这本书不一样,它不仅仅是一本教你摆脱强迫症的指导用书,因为想要彻底克服强迫症,光是遵循指导是远远不够的,缺乏深入理解的治疗就好比机械地对照着数字涂色画画,当然会有一些好的结果,例如情绪的改善和症状的减轻,但我相信你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我们要做的不光是减轻强迫症的症状,更要彻底摆脱强迫症对你的生活的控制,我相信你可以成为“大师级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对自己所创造乃至塑造的作品都有着深刻的理解。这本书中所提供的自我指导治疗计划,在我们的治疗中心被广泛使用。我们坚信帮助患者了解强迫症是康复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因为如果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强迫症以及治疗过程,他们就无法真正放心接受治疗。
治疗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你是否能够全身心参与到自我治疗计划的设计当中。在之后的阅读中,你会发现本书并不是让你遵循某种固定的治疗方案,而是让你充分了解自身情况后,亲自设计自己的治疗方案。另外,书中所涉及的表格、工作单及其他材料均可从以下网站免费下载获取:www.FreedomFromOCD.com。
本书的第一部分——认识强迫症——将帮助你真正理解自己的强迫症经历,帮助你解决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例如:“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知道些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无法停止仪式行为?”理解了自身的强迫症后,你会逐渐意识到患有强迫症并不代表着你是个异类,你会发现自己和非患者之间的区别只是程度问题,就像应酬喝酒和酗酒之间的区别一样。就喝酒这件事来说,喝醉本身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喝醉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程度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发生的频率。而对于强迫症患者来说,真正让他们与非患者不同的并不是仪式行为、看似不合理的想法或焦虑,而是这些问题对日常生活的干扰程度。在第一部分,我们还将讨论药物在康复中的作用,以及强迫症治疗中所涉及的认知行为技术。
第二部分——个性化方案的基础,在这一部分我将揭开强迫症评估和治疗过程的神秘面纱,让你也能够为自己设计一个真正可理解并信任的治疗计划,在评估的过程中,我将指导你完成前面一些基础的步骤。随后通过运用我所提供的工具,你对自身强迫症的评估将不断深入,并逐步开始准备自我指导康复计划所需要的材料,在这个过程中,你对强迫症的新的理解将进一步转化为实践知识。其中最重要的是你即将创建自己的治疗“脚本”,来帮助自己维持治疗的动力,克服困难与障碍,以防灰心沮丧。这些脚本将帮助你克服自我治疗计划中最大的困难:没有治疗师根据当下情况随时为你提供专门的支持。虽然一本书并不能取代经验丰富的治疗师,但我们在书中提供了一些治疗师的示例脚本,同时还有一些指导说明,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或是创建自己的脚本。这些脚本将贯穿整本书。在理想情况下,一个合适的治疗计划应当是患者与经验丰富的强迫症治疗师协商制订的,本书旨在用作治疗时的辅助工具,或者在找不到治疗师的情况下使用。
第三部分——定制个性化方案:针对特定强迫症的治疗指南,这部分是整本书的核心,我们将重点关注强迫症各种不同的表现。在设计治疗计划时,每一种表现所带来的特殊挑战都值得关注,尤其是当你的大多数症状都属于同一类目时,例如焦点在于污染或暴力观念的强迫症。第三部分的各个小节将主要通过案例分析、个性化治疗指导及脚本示例等方式,为患者修改和定制个性化治疗方案提供指导。
即使你的强迫症只表现在某个特定事件上,它们对你生活的影响或许也远比你想象中更多。举个例子,如果你无法忍受脏东西,你会发现除了洗手之外,你可能还要检查环境中是否存在污染物,并在心里反复回忆自己接触过或未接触过的东西。又或者,如果你有暴力观念,你可能会花很多时间去弄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意味着什么,并不断试图找到阻止这些想法进入自己脑海的方法。在第三部分,你会找到合适的建议并将其纳入你的治疗计划。
第四部分——康复及后续,这部分将帮助你完成整个治疗计划。独自一人面对整个治疗过程或许十分困难,因此关于如何在治疗期间向家人和/或朋友寻求有效支持,本书也提供了部分指导。不过,有时候或许你需要的是一个真真切切能够了解你感受的人,为此,这一部分还包含了如何建立有效的GOAL强迫症互助小组的相关内容。
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克服了所有的症状时,治疗并不算真正结束。保持这种状态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因此在最后一章中,你会发现为什么病情反复是很正常的,以及只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这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前功尽弃。
虽然强迫症是一种具有破坏性且折磨人的心理疾病,但令人惊讶的是,它也是最容易治愈的心理疾病之一,这对患者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目前的研究认为,暴露和反应阻止疗法(强迫症的首选治疗方法)对70%的强迫症患者都有显著的治疗效果,这也为强迫症的治愈带来了希望。
然而,关键是要找到真正有强迫症治疗经验的治疗师,他们知道如何正确运用暴露和反应阻止疗法,而不是提供传统的谈话疗法,或单纯提供药物治疗。当我的露营患者梅兰妮第一次来找我时,我发现她的精神科医生一直在给她服用SSRI(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选择性血清素再摄取抑制剂,一类新型的抗抑郁药品)抗抑郁药,但剂量并不足以应对她当时的情况。发现这个问题并进行适当调整后,她的自杀倾向也从极端变成了中等。而她的强迫症和躯体变形障碍虽然早在治疗初期就被发现了,但从未得到适当的治疗。我为她安排的治疗方案中就包括暴露和反应阻止疗法,七个月后,她参加了露营并度过了愉快的时光。那次旅行一年后,梅兰妮就不再受强迫症、躯体变形障碍和抑郁症的困扰了,她轻松地完成了两个学期的学业,在强迫症基金会的全国年度论坛上分享了自己的康复经历,并开始了她的第二次强迫症露营之旅。
我碰到过许多像梅兰妮这样的患者——一群本不必被强迫症折磨这么多年的人。这本书就是我的解决方案。我坚信,只要正确理解了强迫症,它就不是一种无望的、折磨人的疾病,而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克服强迫症并不是一桩易事,但这点困难与强迫症患者每天所承受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我真诚地邀请你,就像参与露营的成员一样,一起去寻找希望和勇气,我们一起去到一个更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