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巡抚案夜以继日
翌日凌晨刘秀分遣主簿冯异、掾吏铫期、功曹令史王霸等人,各自乘马分道巡抚河北属县。临出发之际,刘秀把他们叫到一起,耐心地告诫冯异等人,每到一地,一定要胆大心细地办事,注意仔细登记户籍,考察当地百姓服役、纳税等情况,借这个机会摸清河北每一处的底细。不仅如此,还要想办法妥善安置孤老寡幼,分给他们土地,对于庄园主和地方豪强,尽量拉拢,但也不可过于谦卑,实在不行,软硬两手都可以用。
刘秀吩咐完毕,目送他们相继离去后才率朱祐等人在巨鹿、幽州等地巡查。每到一个县邑,便忙于打出大汉的招牌,把地方官们叫到一起,审理冤狱,安抚地方,废除苛政。执节巡视相当顺利,地方大小官吏知道,如今更始的大汉朝廷占据大半个中原,从洛阳到长安全在他们手上,归顺了更始朝廷,更有把握保住头顶上的官帽。所以各级官吏对刘秀的到来不但热情款待,审理公事也格外配合,尚没出现什么冲突和差错。
刘秀一行按部就班,迤逦巡视查至彭城郡,和在别处一样,先翻阅公案文牍,再到地方上查看实情。一天早晨,刘秀正在县衙审查狱吏送来的卷宗,忽听门外有人击鼓,咚咚咚的鼓声在清晨听来颇为惊心。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兵变,急忙和朱祐跑出来,站在衙门前的台阶上看去,原来是一个年老的百姓击鼓鸣冤。刘秀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询问,那老头哆嗦着说他要告三老霸占他家田产。
三老原是汉高祖时设置的乡官,每县辖三乡,每乡设立一老,推举年过五十有修养品德的,可以为表率的乡民担任,共称为三老。乡三老又同时担任县三老,平时协助县令教化百姓,征收赋税徭役时节,也帮忙催促,颇受百姓们的尊敬。
刘秀知道,自从高祖设立三老后,这么多年下来,三老的推举已经不是以修养品德为标准了,被任命为三老的,往往是地方上庄园豪强或者衙门里的亲戚,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跟着县令狐假虎威,经常欺压百姓,打着县里的名号横征暴敛中饱私囊的事情也不少见。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这些不是恶吏的恶吏了,于是立刻下令开堂公审。
震天乍响的鼓声,把县令衙役们都给惊动起来了,端坐大堂待审。刘秀坐在书案后边,和细矮屈身的县令一比,显然有点强龙要压地头蛇的威风,但他还是礼让三先由县令主审。门外也站满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都探着脖子向里张望县令如何开口。
县令还算视相,拱手把主审权反让给了刘秀,一腔谦恭的口气说:“既然是巡抚大人在此,小人哪敢胡来,还是请大人主审吧?”
刘秀向身边的县令点了下头,没再推辞拿出断案的派头,伸手抓起惊堂木在案几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高声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刘秀惊堂木拍得过重,没惊着堂下喊冤人却给县令惊了一个乍愣。
县令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堂下,堂下跪着一个胡须斑白的老头,一身麻衣破烂不堪,如果不是用一根麻绳在腰间捆绑着早就散成了碎片。
老头浑身瑟缩地发出颤音:“草民王继。”
刘秀有意缓和刚才过于紧张的气氛,故意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细问:“一大清早就来击鼓,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
老头果然镇定了些,说话不再哆嗦:“大人明鉴!老汉在城东丰乐乡居住,家里如今只有两个小孙子,我那儿子和儿媳妇前两年都死于战乱,老伴一气之下也随他们去了,可怜我好端端一家子人如今就剩下一老两小,凄惶哟!乡里三老开始对我家还不错,偶尔给弄点粮食接济一顿。谁知没过几天,他忽然说我家无精壮劳力,照顾不过来,已经把田地典当给了他,也不管我老汉死活,硬把我这块仅有的五亩祖传地给霸占了。老爷,这可是我老汉救命的田产呀!求大人为我一家老小做主啊!”老头泣不成声,浑浊的泪水顺着乱蓬蓬的胡须往下滴。
刘秀正要翻查书案上的文卷,身旁县令突然开了腔:“将丰乐乡的三老崔升带上堂来!”
崔升就在外边看热闹,若无其事地迈着方步走进了大堂。
刘秀略微打量了一眼这个崔升,见他五十稍多一点的样子,中等身材,肚皮略微挺起,一脸的富态相,身穿一裘毛蓝色丝绸夹袄,腰系白绸子褡布,非农非商,气派与县令差不了多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正经被推举的乡间民贤,说不定是哪个庄园主的长辈。好像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惊慌,先拜过刘秀,然后摇头晃脑地冲老头冷笑着两声:“王老头,你胆子不小啊!竟敢诬陷本三老,还弄到大堂上来了,真是老鼠成猫了你,我看你这把老骨头活得不耐烦了吧?”
崔升在大堂上就这么活现霸气十足的神气,要在平时对待老百姓是什么样的德性,就不得而知了。刘秀眉头一皱刚要发火,就见县令怒喝一声:“大胆崔升,这是公堂,不是你家庄园。”
“哟,县令大人也在这儿?”崔升一股小瞧人的口气,从没把县令放在眼里。
刘秀终于按捺不住满腹的怒火,高声大喝:“大胆刁民,见了本官还不下跪!三老只不过协助县令办差,竟敢无视公堂,论身份只不过是平民一个,要是高官你还敢无视朝廷!”
“草民不敢!”崔升原以为天高皇帝远,根本不会管到这里来,没想到朝廷真的派来了使臣,而且还是个大官,光棍不吃眼前亏,他们走了后这里还不照样是自己的天下,急忙双膝跪地口喊:“草民冤枉啊!”
刘秀冷眼追问:“你冤枉?老大爷的家产如何释疑?”
崔升强词夺理:“大人,这王老头诬陷我,他家确实无精壮劳力,所以按郡律将授田收回。放下法律条文不说,就从他家无人耕种的实际,他也是心甘情愿地把田产典当于我,而且还把地契都交给了我。这全是真情,没有半点虚假!”
刘秀啪地把案上的书卷扔到崔升的面前说:“一派胡言,我乃大汉朝臣,怎么就没听说过哪家律令这样规定,没有劳力者可以将田产收回?你把条文找出来让我看看!”
崔升似乎早有所准备,顺手从地上捡起刘秀扔过来的书卷,看都不看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案前放回书案上,然后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帛,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了过去:“不用在书里找了,我把条律抄在了这里,请大人过目便是。”
刘秀接过一看,只见素帛上写着:白银五百两,鹿皮十五张,丝锦五十匹,绢帛七十匹。丰乐乡三老奉上,望大人笑纳。
刘秀微微一笑,这样的伎俩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几个郡县巡视下来,用这种手法企图结交自己这个钦差大臣的为数不少,但像崔升这样竟然敢在大堂上公开行贿且滴水不漏的,倒还是第一次。手捧素帛沉吟不语,崔升和坐在一旁的县令还以为刘秀已欣然接受这份大礼了,都松了口气,冷笑着乜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老汉。
围观百姓看大堂上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看来那个三老真的是被冤了?”
一壮士高声附和:“自古以来,官官相护,看来王老头倒真的要冤了!”声声议论,早就掠空飘入大堂,飞入刘秀耳内,他仍神态安详,心平气和地望了一眼跪在堂下的王老汉,随之眺目远望堂外围观的人群。沉默片刻,把绢帛传递县令手上,温言笑问:“县令,你看,我这几日旅途劳顿,眼睛有些不适,你替我把这绢帛上的律令大声念出来给众人听听。”
“这这……这……”县令苦笑着难以张口。
刘秀忽然阴下脸来,两眼瞪着县令,口气浓重:“念!这什么这?我的话你敢不听吗?”
县令知道崔升这个土皇帝不敢得罪,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就更不敢得罪了,虽说县官不如现管,但他头上的乌纱帽再怎么说也是朝廷任命的,惹恼了钦差罪不可赦呀!望了一眼满脸阴沉的崔升,清了清嗓子低声念道:“白银五百……”
围观人群中,有人踮起脚来高声大叫:“声音大一点,我们听不到!”
县令声音有点提高,但哆嗦着的嘴总有那么点磕磕绊绊:“白……白银五百两,鹿皮十五张,丝锦五十匹,绢帛七十匹。丰乐乡三老奉上,望大人笑……笑纳。”
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顿时像沸腾的开水,你一言我一语地炸开了锅:“听听,听听,你们都听见了吗?银子能当王法使用啦。”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愤愤不平地嚷道:“这年头,穷人处处碰壁,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官司啊,我看别打也罢!那王老汉他那穷骨头里能榨出三两油来?他能斗过人家那财大气粗的官府。”
“这位后生,此话差矣!”一位老者打断那位年轻人的话。
年轻人迷惑不解地双手抱拳说:“差在哪?晚辈请教!”
老者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错在你小看这位钦差大臣了,听说这位钦差大人就是刘秀刘大将军,他可不同一般凡人,我看他既然敢把绢帛上的话公之于众,那么就敢治那位三老的罪。不信咱们走着瞧,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是呀!我看还是老伯说得有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一个背着箩筐的小伙子也凑上来说,“这帮县衙里的老爷,平素坏事可是干得不少,唉!天若有眼天不容,天若无眼发恶人哪!以前兵荒马乱,恶人该发的都发了,眼下大汉朝又建立起来了,人家是钦差,是天子派来的不是天眼是什么?我看这恶人也该从善了吧!所以这惩恶扬善的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