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肉丸
静云离开的时候，三姑忽然叫住了她，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三姑眼里满是疑问和探究，静云知道如果不走的话，接下来又是没完没了的无间道式的套话。她今天真是有些累了，已经不想再花时间去精力去应付这些虚无的事情。
“爷爷刚才睡下了。“静云脸上微微笑着，手腕却是使了力道将三姑顺势让进了病房，毫不犹豫地身后的门关上。她是她父亲的女儿，但是她与父亲完全不一样，并不是事事都需要对人有个回应的。时间应该花在更值得的地方，而不是做一些无谓的口舌纠缠。
下楼的时候，静云刻意避开了电梯，反而转从一旁的楼梯一步步拾级而下。照着三姑不依不饶的个性，说不准她还会从电梯追下来。楼梯虽然冗沉且长，但她宁愿在这篇狭小的空间里独处一阵子。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静云低头看了眼，是吴俊毅的来电。她略略顿了顿，而后按下了接听键。
“静云，上次你跟我问的那个事情啊，我跟你说下现在的情况。”吴俊毅开门见山就亮开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嗯，你说，我听着呢。”静云倚在冰冷的墙壁上轻声说道。
“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汉林公司的案子已经到强制执行的阶段了。不过吴余和吴爱琳也真是做得够绝的，公司账户已经被他们全部清零了，现在他们名下也没有可执行的东西了……”
已经没有可执行的东西了……
具体后面吴俊毅还说了什么，静云觉得好像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觉得心里头一阵松、一阵紧的，电话里的响动像是卷起了一个硕大的浪头，直接朝她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静云瞬间有些动弹不得了，连带着背上好像都发了大汗，整个都粘在了墙壁上，湿漉漉的。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就那么一径从脸上顺着鼻子淌了下来，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简直不能呼吸了。
挂断了电话，静云滑落跌坐瘫软在地。她一贯是个心性要强的人，在人前也很少失态。不管过去生活多么不如意，她都不愿将喜怒形于色。可是这一刻，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一种难言的空洞的悲哀感。慢慢的，楼道里响起了一阵哭声，静云的肩膀紧跟着抽搐了起来。生活真是一个吃人的无底洞，里面黝黑不见底，人一旦不慎掉进去甚至都找不到可以求救的点。只能任由着身体在里头随着重力下坠，直到某一处未知的地方被碰撞到粉身碎骨……
走出住院部，静云愣愣地站在原地，接下来该往哪儿走？她好像突然没了方向。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眼睛里，有点发酸。外头是熙熙攘攘来看病的病人和家属，车子进进出出携带着尘土呼啸而过。她双目失神地望着眼前的路，提起脚又缩了回去，似乎走到哪儿都不对劲。
没了，她原本为小家庭的将来而投入到汉林公司的存款，这下子全部都没了。她知道一切投资行为都有风险，但是对汉林公司的投资是她观察了整整两年之后才谨慎投入的。家里光靠着伟峰一个人的工资去开销压根就不够，婉瑜以后上学也是需要越来越多的钱。更别提伟峰的文章一直发表不利，申请国家基金也是屡屡落选，失业的风险也是与日俱增。这个家要是断了稳定的收入来源，那就是巨大的灾难。伟峰这个专业，一旦从目前的学校失业要再找到一个差不多的教职工作，几乎希望渺茫。大城市物价高，生活开销大，十万块钱根本支撑不了一家多久。他们实在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也因此她必须要为他们的家庭未雨绸缪，想办法从其他渠道去增加家庭存款来防范风险。
而一切的赚钱和投资行为都需要本金，本金又从哪里来呢？家里辛辛苦苦存下的十万块钱也是杯水车薪，要获利就必须要加大本金投入去做杠杆。前思后想之下，爷爷也便成了静云借钱的对象。即便她害怕和厌恶爷爷对她的那种态度，也不得不为生活低头。原本一开始，汉林公司的项目也在盈利，如静云之前长期观察的差不多，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利息返还，很是稳定。谁料得到，一夜之间就变天了，人果然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她直接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之一。
她明明有头脑，有勇气，也有决心，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仿佛被送达了死亡通知书，所有翻身的希望都被剿灭的一干二净，真的一无所有了。在命运面前，她渺小卑微的不如一粒尘土。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原来她还以为投资可以为她们的生活带来改善，给女儿带来更好的生活环境，结果却没想到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钱追不回来了，事情已经变成定局，她可以怎么做？又能如何做？静云感觉提着的一口气，一下子又散了，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般无所适从。
浑浑噩噩的，静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刚进门的时候她看到厨房好像有人影晃动，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许是听到进门的声响，伟峰突然从厨房迎面走了出来，一脸笑意道：“累了吧，今天换我来下厨，一会做好饭咱们一块去接孩子。”
静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会正是下午三点半。伟峰平时这个时候一般都还在学校忙，怎么突然这个点回家来了？看厨房这架势，今天他这是还准备破天荒的去下厨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难道是什么大日子么？静云搜刮肚肠也没想起来，实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伟峰从冰箱冷冻层拿出一块五花肉，放在一旁的水池里反复冲洗。肉没提前拿出来解冻，这会硬邦邦的还冒着冷气。静云看不下去了，直接把肉从盆里拿出来，放到微波炉里按下解冻按钮，里头的肉块这才慢慢解了冻。
“以前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肉丸么？我今天来露一手。“伟峰把解冻好的肉从微波炉拿出来，然后拿菜刀将油肉部分切出来。然后将肉块放在烧好的生姜水里去腥，来回漂了几次，猪肉慢慢变成了白色，而水里都是血色和浮起的泡沫。
静云疲惫地在餐桌旁顺势坐下，她顿了顿，又问伟峰是有什么好事么？是不是之前申请的国家基金中了？伟峰嘴里含糊应了一声，就开始专注于手下的猪肉。肉要先切成小块，然后再去一遍遍去剁细了。肉丸的肉最好还是手工剁的有嚼劲，像是机器搅出来的，最后都差不多成肉泥了，进了嘴里的口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伟峰一向对吃要求很高，就算吃糠咽菜也有吃糠咽菜的要求法。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照着伟峰这个剁肉的速度，到后面还要捏丸子、下油锅，等到所有肉丸做好，恐怕一个小时还是不够的，这时间未免太仓促了。再说一会到傍晚的时候就是上下班和放学的高峰期，到时候只怕是路上少不了要堵车，两人接婉瑜都要迟到了。静云摇了摇头，还是决定从橱柜取出绞肉机，示意伟峰注意下时间。
要说往常的时候，要是静云否决了伟峰的决定，夫妻俩多半是少不得要起些口角的。可今天真当是奇怪，伟峰就讪讪笑了两声，好像又跟当年刚结婚那会时候一样通情达理好说话了。这种细微的变化多少引起了静云的注意，她心下的狐疑越发多了起来，神情里对伟峰也是充满了探究，她知道今天这顿肉丸绝对不是没由来的。
“伟峰……”静云斟酌了下词措，再次问道：“今天你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伟峰笑笑，停住了手里的菜刀，将案板上的肉块如静云建议的一般，逐一放进绞肉机里去，按下了启动键。绞肉机一阵“滋啦”的转动中，那些肉块顷刻间都变成了肉泥，还搅了一些水出来。倒出肉泥的时候，伟峰抬头看了眼静云，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今天看着有些疲惫、倦意、困顿，甚至隐隐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警觉的味道。伟峰撒了生粉进去，手上戴了一次性塑料手套将这些生粉都均匀搅拌进肉里，这才磕磕绊绊提起，说是中午的时候岳父林诚初往他办公室打过一通电话，提起了老爷子要静云找经济人James和律师去病房的事情。他说话的时候头虽然是低着的，看起来像是在专心做事，实则眼角余光都在偷偷瞥着静云的神色。
“爸今天怎么跟你说的？是觉得爷爷最近找我找的勤快，要你劝我卑躬屈膝多讨好老爷子，好分到一星半点的财产么？”静云苦笑一声，只觉得心里很难受。说起来伟峰一直以来最看不得的就是林家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他却突然又表现得好像很关心的样子，前后反差实在有点大。两个人结婚这么多年，伟峰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这样低微的姿态，不过就是为了那点谁都不想说出口，却又心中暗自算计的事情。说起来爷爷的遗嘱跟她压根就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又或者说那点利益相关究竟可以扯到哪个程度谁也不知道。静云想起来就觉得有一点说不清楚的恶心和反胃，人性总是在现实利益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又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