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帝的信息茧房
正在张锐揣度之时，耳边忽传皇帝冷笑声：“不忠家奴，朕留之何用？”
丘聚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春风得意的陈敬如遭雷劈，夹紧双腿，液体沾染。
郑通和孙瓒不停在抖，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里。
只有张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当他跪下的瞬间就后悔了，满殿没有一个忠心的，凭啥我就老实跪下呀！
“你还知道朕在说你呀！”朱厚照语气森森。
张锐心下凄然，皇帝敲山震虎，结果就他跪了。
旋即意识到，他的确揣摩对了皇帝心思。
但皇帝在等他主动请缨，美其名曰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而不是亲口任免。
皇帝若是亲口任命，等于明晃晃告诉众人，朕的心思被你猜中了。
反之，你主动请缨，皇帝再三忖度后，再将这项任务交给你，才显示出天心难测。
天下间只有一个皇帝，他的心思，无时无刻不被亿万子民揣测分析，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样喜好，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人拆分解析，最终刻画出完整的人物性格。
朝臣还会一次次试探真假，不停描画出人物画像，无时无刻不在完善。
最终，得出一张完美的人物画像，再根据这张人物画像，制定哄骗皇帝的策略。
短则三到五年，长则五到八年，任何皇帝都会被人琢磨透。
进而被圈进信息茧房里，活在皇帝自己构想出来的理想国里，意得志满。
朱厚照十四岁登基，一身本事又是杨廷和教出来的，等于说，他的政治性格特点，都是杨廷和灌输塑造的！
杨廷和会不知道朱厚照的弱点？
再反推朱厚照的十六年，是不是无时无刻试图背离杨廷和制定的轨道？
他太聪明了，知道自己的弱点，被杨廷和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他开始让人捉摸不透，开始离经叛道。
可这些，是不是前朝制定好的陷阱，等着他跳呢？安静地看他表演呢？
你以为跳出了信息茧房，实际上你还在信息茧房里！
这也是刘瑾必死无疑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是皇帝的权术老师，前朝不允许任何人戳破给皇帝制造的信息茧房，刘瑾试图戳破，让皇帝看到外面的世界。
而刘瑾死后，朱厚照自以为戳破了信息茧房，殊不知，信息茧房之外，还是信息茧房，你还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皇爷谅解。”
“但求皇爷给奴婢一次报仇的机会，奴婢被张永拉下水，而张永左右摇摆，没有丝毫忠心。”
“请皇爷允许奴婢，死在张永之后！”
张锐聪明，他主动请缨做孤臣！
皇帝不杀张永和魏彬，剑指前朝，那么就需要有人监视二人，张锐背叛过张永，又有政治资本，是双好眼睛。
朱厚照目光扫过一众太监，内心唏嘘，这些他精心培植起来的太监党羽，如今竟成为他权力的拦路虎，前朝真是好手段啊。
“张容之罪，交给法司查办，显得朕不近人情。”
朱厚照缓缓道：“你是东厂掌刑千户，且由你缉拿审问，朕要个完美解释！”
张锐身体瘫软，皇帝要张容死！
当做他的投名状！
当他抬头的瞬间，和皇帝眼神交汇，再遭重击，皇帝要的不是张容死，而是要张容儿子死！
张容有三个儿子，深得张永疼爱。
在张永眼里，哥哥弟弟可以去死，但香火不能断，可皇帝要断他的香火！
张锐身躯一抖，立刻明白，皇帝想让张永发疯。
张永的政治资本，有皇帝支持，有杨一清政治势力，最近又和杨廷和苟合，在三方势力中畅游。
一旦他发疯，三方都得出手收拾残局。
双杨会，是以这种方式开场？
“奴婢必给河南百姓一个交代！”张锐清楚，纳了投名状后，就和张永是生死仇敌，他能依仗的只有皇帝，这才是孤臣。
朱厚照拿捏太监有一套，但斩向前朝的一剑，被杨廷和化解后，反斩过来。
张永和魏彬入豹房，如果他假装健康，豹房中各大势力就会被分化；倘若健康，就是被前朝逼着做决断。
朱厚照能拿捏他们，是前朝让他拿捏。
如果不是杨廷和逼着张永入豹房，以二人的权势，完全可以避而不见，皇帝就算想拿捏，也拿捏不到。
是前朝送到皇帝手上来的。
这一局，从一开始就败了。
他威风八面，对象却都是他曾经的门下走狗罢了。
在前朝眼里，这是皇帝和太监狗咬狗，他们吃瓜看戏而已。
而朱厚照，只是一个台上怒发冲冠的小丑！
台下坐着前朝官员，看着小丑怒火滔天，喊打喊杀，这小丑真可笑呀，哈哈哈。
念及至此，朱厚照眸光阴鸷：“让毛澄滚过来，给朕一个解释！”
毛澄是礼部尚书，却是之一。
这一时期，礼部一共有三位礼部尚书，掌礼部印的左侍郎王瓒，现任礼部尚书毛澄，和在正德十六年正月加授的礼部尚书蒋冕。
在正德十六年，官位出现很多重合，比如吏部尚书，也有两位，王琼和毛纪。
因为，皇帝病重后，朝中权力倾轧，导致依托于皇帝的王琼势衰，而杨廷和核心党羽，都得到了晋升。
礼部大印，一直掌握在礼部左侍郎王瓒手里，可杨廷和掌控朝政后，从王瓒手中夺走礼部印，交由毛澄。
皇帝忽然升蒋冕为礼部尚书，来分毛澄的权。
可蒋冕是杨廷和忠犬，皇帝的一桃杀三士之策太稚嫩，无法让蒋冕背弃杨廷和。
而蒋冕挂职在礼部，并没有上任，继续在内阁上班，编制在礼部，人在内阁。
所以，掌礼部实权的，还是毛澄。
“皇爷，华南未必招供，且没有实证。”
“此时打草惊蛇，奴婢担心礼部一推干净。”
“不如将华南交给东厂，东厂必查得水落石出！”
丘聚的提醒不无道理。
可是，华南会招供吗？
不会的，魏彬已经给了华南答案。
他只有死才能保全家族。
换言之，只要离开这座寝殿，华南等御医会立刻暴死，什么都查不到。
不如胡搅蛮缠，当个小丑敲打毛澄一顿。
“去宣！”
朱厚照想试试拿捏文官，先挑杨廷和智囊敲打，你们拿朕当小丑，那小丑就给你们当头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