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见,陈武
陈武的父亲叫陈阿狗,陈阿狗有一对转动敏捷的眼球,一切人情事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要是乐意打开话匣子,那么无论什么场合,其他人只要听着就行,他一定能将场子说得温暖如春,尤其酒足饭饱之际,陈阿狗那张大嘴巴仿似会施魔法,把在座的各位都吸引到他的身边,将他看作亲人,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他看。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光明村这样质朴的土壤里,呼风唤雨,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也没有人敢做他的对手,倘若有点需要对外接洽的业务,那一定是陈阿狗的任务,村里人觉得,只要陈阿狗出面那定不会吃亏。于是陈阿狗在其位,谋其职,起初他只是承包村子里的各种改造工程,后来他不满足于眼下业务的收益,便开始结识一些镇上的企业家,参与他们的各种集会饭局,慢慢的,他用他那圆滑又讨巧的伎俩,讨到一些民企的业务,比如帮他们的投资项目做做基建,甚至他还买下了不少店面,赚取租金,以他八面玲珑的个性,让雪球越滚越大,他俨然成了光明村里的第一大富豪。
陈武第一次知道他的父亲陈阿狗很有钱,是从村民黄大海口中得知的,黄大海自幼智力低下,无业游民,浪迹于村头舍尾,他是链接光明村南北东西的媒介。
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陈光明和他的两个朋友在黄大海家的屋檐下躲雨。这时,黄大海突然出现在雨林中,他用手挡在眼睛前,奔跑着向着自家大门跑去,这时候他眼睛瞥见站在他家门前的三个小毛孩,冲着陈武便大喊道:“陈武,你爸在城里买新房子啦,还讨了小老婆啦,哈哈哈!”
“你说什么?”没等陈武发问,黄大海已经跃进自家大门。
后来,陈武渐渐发现黄大海的话可能是对的,自从那天之后,他的父亲陈阿狗就没出现在光明村的家里过,陈武的母亲也似变了个人,整天沉默寡言,也不和陈武说话。
那天,陈武实在忍不住了,便问他母亲,爸爸到底怎么了,他的母亲凶神恶煞般看着他,还是不说话,陈武说:“妈妈,我害怕,你怎么了?”
那天晚上,陈武半夜突然惊醒,昏昏沉沉听到隔壁父母房间东西掉落的“砰砰”声,他觉着好奇,又听了一会儿,后来声音没了,他就又迷糊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武如往常般醒转过来,他诧异今早家里较往常安静了许多,许久没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他肚子饿了,想去找点吃的,可他找遍堂前厨房院子也没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常来讲,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准备好早饭等他来吃,难道她还睡着?
陈武近来有些害怕自己的母亲,原本温和慈祥的母亲,最近性情变得有些古怪,不爱讲话,一脸阴沉,陈武大概能想到,母亲的性情如此转变,可能是因为父亲找了小老婆。
陈武蹑手蹑脚推开母亲房门,那门“吱”地一声,这动静在这安静的早上,显得格外恼人刺耳。他从门缝里瞧见床上并没人,他心想母亲可能出去了,于是他胆子大起来,一股脑儿推开了门,他隐约看到母亲的痰盂边上好像掉落了什么东西,事实上,他还发现那个痰盂也倒在了地上,一滩浅黄色的液体淌在地上,浸润了周围的物体,屋里充斥着一股骚酸臭令人作呕的混合味道,陈武这时候开始慌了,因为他发现那掉落在痰盂旁的“东西”,分明是他母亲的脑袋,他不敢细看,脑袋“嗡嗡”作响,他只看见母亲的身体跌落在床边,她被床上落下来的毯子遮住了身体,只露出一颗灰黑色的脑袋,那脑袋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悲惨地望着天花板。
陈武的母亲叫王珍琴,那一年,她整二十,从隔壁村来光明村的柳条厂上班,在那以后,全光明村几乎所有未婚男青年都以自己擅长的方式接近王珍琴。王珍琴是那个时代男人找媳妇的最佳人选,她美丽,聪敏,温柔,善良,能吃苦,会耐劳。
陈阿狗作为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自然不会是个有力的竞争者,陈阿狗虽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但他始终是一个一米六出头,长相黢黑的丑陋男人。但陈阿狗的本事在于,脸皮厚,不依不饶且手段恶劣,他在那个游手好闲的年纪,几乎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出现在王珍琴的身边,嘘寒问暖,端茶递水,时间一长,周围的人都开始认为王珍琴的男人就是陈阿狗。王珍琴的性格缺陷在于她不会以猛烈的方式拒绝陈阿狗的各种行为,有时候陈阿狗对她揩油,她也只会温和地愤愤道:“走开,我要生气了!”
但王珍琴这样一种回应愈发激起陈阿狗的兴致,他会认为王珍琴并没排斥她,于是他变本加厉,每天都围绕在王珍琴身边,那时候陈阿狗是真像一条狗啊,他真的能如一只犬宠般在王珍琴腿边蹭啊蹭,久而久之,王珍琴的心终于化开了,他相信了这个有些丑却还可爱的男人,能让她欢笑,能给她关爱,她发现她也离不开这条犬宠了,她疯了似的倒在了这个男人怀里,丝毫不理会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了陈阿狗。
十二年后的今天,王珍琴躺在水泥地上,一块白布盖在她身上,几乎半个村子的人把陈武家围得水泄不通,陈武的外婆,王珍琴的母亲趴在女儿身上,已经声嘶力竭半个小时之久,她不住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已然没了声响。十岁的陈武看着这阵仗,不知是悲伤还是害怕,他不敢去触碰母亲的身体,他不愿相信这是死去的母亲的尸体,他只记得母亲那些温柔的笑容,记得她那些日常忙碌的身影,他记得他经常盯着他的母亲用她纤细的手指为他编织围巾和手套,他记得他的母亲中指第一关节处有一颗小小的痣,这个点缀令她母亲的手指很好看,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么生动活泼的母亲此刻会以死亡的方式躺在这里,他突然看到白布边露出的母亲的右手,苍白而修长,那指头上分明是那颗痣。
“喝乐果药水死的。”村民们正推断王珍琴的死因。
“主要是在夜里喝的,不然还可以救!”
“陈阿狗个下作东西,听说小老婆孩子都生了!”
陈武突然明白了昨天晚上母亲房间传来的那些动静,应该是母亲中毒后挣扎的声音,陈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哭了一天一夜,哭到天昏地暗。
一个月后的某天,陈武来和陈光明告别,他要去城市生活了,他跟陈光明说,他不会放过陈阿狗和他的小老婆,他要让他们死得很惨,比他的母亲死得还要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