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敬上
百姓过的究竟怎样,许正尚不是很清楚。
但对涅槃寺的影响,已是显而易见。
以往除了寒冷冬日之时,涅槃寺内往往门庭若市。
可伴随着官府对哄抢粮食的百姓出手,举起过屠刀之后,不少百姓已是不敢聚集,生怕自己不小心被牵连进去,死都没办法喊冤。
连带着涅槃寺自然也显得分外冷清——以往周遭百姓心中苦闷无法排解,甚至不敢抱怨的时候,还很乐意来涅槃寺找个‘清净’,寻个解脱。
无论是希冀佛音洗涤心灵,还是看到一群跟自己一样的人而有种‘有难同当’的心理作用,多少是个慰藉。
结果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再大的烦闷和忧愁跟饿肚子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任何走动可都是要耗费体力的。
毫无疑问,这一次肉身的折磨已经远远大过了灵魂的苦楚,慧善方丈的木鱼照常敲,可以往那些街坊邻居,已没几个人过来听了。
许正每天照例会在涅槃寺转上几圈,可看到的,只有涅槃寺愈发冷清,连气氛都好似寒冰一般逐渐凝结。
已是习惯般的闲逛中,许正在一棵树旁看到了愁眉苦脸的觉明小和尚,走过去询问。
却是听觉明小和尚满脸烦闷的抱怨说:“我想请慧善方丈施粥赈灾,慧善方丈说如今粮价疯涨,涨了十倍尚且不止,怎么赈啊!”
是啊。
伴随着大旱,粮价也在一同飞涨,时间越久涨得越多。
秋收又近乎颗粒无收,本就不多的粮食,那不就得飞涨么?
以涅槃寺的财力来说,想要买粮施粥赈灾的话,一次、两次,也不是不能做。
可问题是,就看现在这般局面,那是一两次施粥赈灾能解决的事情么?!
如果旱灾波及的范围没有那么大,如果局面只是挺一挺就能过去,涅槃寺当然不介意以此举换取民心。
然而,既然明知道此举杯水车薪,不可能收到什么像样成效的话,愿意这么做的人有几个呢?
现在的状况,可不是赈灾一次两次,甚至十次八次就能收获成效的!
秋野郡缺的也不单单是这一片的粮,而是近乎整个郡!
连官府都没好办法,涅槃寺就算是把自己都卖了,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效。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赈。
百姓没有期望还好,一旦有了期望,结果涅槃寺反倒是力有未逮,得来的怕就不再是感激,而是埋怨甚至仇恨了!
立春时的赈灾,是锦上添花,也是为涅槃寺招揽人气。
现在再这么做,可不是雪中送炭,而是将自己送入泥潭。
觉明小和尚的请求,理所当然的被慧善方丈给拒绝了。
在涅槃寺,他是个小家伙,可说不上话,更做不了主。
许正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觉明小和尚的肩膀,轻叹了一口气。
秋野郡的事,他已经问过了吴起。
从吴起显露出的态度来看,这件事......难有转机。
既然心中已经预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结果,什么安慰的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许正陪着觉明小和尚坐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屋中,继续修行武艺。
无论是怎样的局面,让自己变得更强,终归是一件不会做错的事。
许正回到屋中不久之后,有信使骑着快马赶来涅槃寺,轻车熟路的来到许正的门前,抬手便拍响房门。
“谁啊?”
许正照例一问,实则自他不动明王身晋升三层之后,神念已可外放,笼罩周身十丈有余都不成问题。
不过,神念外放毕竟消耗不小,外加他还在涅槃寺之中,纵是有了这种手段也不方便施展出来,毕竟当你的神念感知到别人的时候,如果别人也拥有神念,也难免会感知到你。
如非必要,自然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
“信使,有你的信件。”
“来了。”
许正收起架势,随手拿起身旁的毛巾擦了擦汗,打开房门,从信使手中接过他递来的信件。
“你写了么?我一块儿给你捎过去?”
那信使颇有几分熟稔的问道。
许正犹豫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没写。”
“那行,需要送信的时候打声招呼,随叫随到。”
那信使也是朝廷的小吏,此时说起话来态度却很是低了三分。
“麻烦了。”
许正点了点头,看了眼手中的信件。
不出所料,正是自应天书院寄来。
事实上,也只有许知浅会给他写信。
显然,这也已不是第一次了。
许知浅给他写信也没什么规律,除了刚到应天书院的那次书信之外,每次书信的时间不定,但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必有书信赴来。
而书信里面的内容则更没什么说头了,无非就是说一说自己平安抵达书院,无需挂怀,然后就是询问许正身体怎么样,冬日的时候要多注意保暖,可多多花钱聘请名医过来诊治,勿要吝啬钱财,但也勿要拿着钱财去无度挥霍,养身要紧......
闲言碎语,像是个老妈子。
书信里面的内容大致都是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
最开始许正还像模像样的用狗爬一样的字写封书信去回应一下,慢慢的收的书信多了之后也就不是每封都回了,只在每个月最后一天给许知浅寄过去一封书信,告诉他自己还活得好好的,身体也越来越好了,无需担心。
许家最后的两个人就以这样的方式保持着联系,没有多亲切,也没有多热络,但终究是兄弟。
兄弟嘛,知道彼此还活着,活的好好的也就行了。
许正打开信封,取出信件。
不出所料,前面还是许知浅简短的说了一下自己如今的生活非常充实,然后又一次邀请他去应天书院,说是这边有非同一般的名医,应该可以解决他身上的问题。
许正摇头。
名医?
他的寿元问题,已经可以自己解决了。
这份好意他已经谢绝过,之前既然没去,现在就更不会去了。
目光继续向下看去,又是一系列的叮嘱,基本每封信上面都有,许正的目光从一个个的字句划过,也只能是略感无奈。
而在无奈之中,许正也看到了信件的下半部分。
【我听你说,秋野郡遭逢旱灾,又听闻秋野郡的旱灾愈发严重。
时值此期,天灾忽至,恐为生民之厄难。
家乡父老、邻里百姓,若家中已无米粮下锅,还望弟为吾代劳,许家之财物任凭驱使,勿问得失,以赈灾救危,匡扶时局,安民心、稳社稷,救百姓于水火。
兄无长物,身在天边,不能同心戮力共赴此局,弟当珍重。
许知浅,敬上。】
敬上。
此乃敬语,亦为谦辞。
堂兄对堂弟,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这般书写。
此前许知浅的信中,也未曾这么书写过。
这个“敬上”,是在拜托自己啊。
许正笑了起来。
书信放下,起身,推开房门。
满目天光映入眼帘,浓烈热辣的阳光照耀在许正的身上,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