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荣宠之侯门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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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皆由我来护

她这话一出,屋里几人皆是暗惊。毕竟贺南风就算柔顺也有几分父亲的文人风骨在,从来知晓自己不得祖母疼爱,便也避而远之冷冷淡淡,要像贺凝雪那般逢迎拍马,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故而贺佟与红笺流云愕然不已,而一旁邱氏也不由暗自凝眉,思忖难道这丫头真是中了邪,还是她学乖了,以为讨好自己便能高枕无忧?

简直妄想,邱氏心中一声轻哼,丝毫不承孙女的情,语气不虞道:“你若知如此,便该少叫你父亲操心,要知道身为贺家儿女该有的处事。”

这是说她故意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有个头疼脑热,叫贺佟担忧,影响仕途,贺家可不是围着她一个女儿转的。

真实,好冷情的祖母。贺南风似乎觉得委屈,又不敢表露,只轻轻“嗯”了声,便乖巧地低下头。

而一旁贺佟看在眼里,疼爱便又深了几分。他知道女儿什么心性,便明白说出这样的话多么不易,然贺南风都主动示好了,母亲还是一盆冷水泼下,女儿委屈,他也难免心疼。

“母亲,”他道,“南风自幼体弱,你也不是不知,哪有人会故意生病。何况朝上的事儿子自然会好好处理,母亲不必多余担心。”

贺佟极其孝顺,平素很少对邱氏说这样的话,后者便不由一怔,定定半晌,看出儿子言语坚决,知晓不宜再添柴加火,以免影响母子情分,余光瞥见贺南风形容,居然似淡淡微笑,仔细看来时,又依旧如常,余下的话责骂不出,又觉得心气难咽,忽而看向身后,怒喝道:

“这疏影阁的丫鬟婆子到底气性高,连老身来了也不屑得看座,平素不知道如何欺辱三丫头来,祖母今天就替你调教一场。”

贺南风一怔,不由蹙眉。

且不说疏影阁一众丫鬟都年纪尚浅,唯一大点的红笺这时正往厨房取食盒了,再者邱氏三两年能来关怀一回三小姐,其他丫头一时间眼力不够也情有可原。邱氏如此小题大做,也不过是正好撒气而已。

里外几个丫鬟闻言,素知老夫人狠辣,都吓得浑身发抖。

“来人,将疏影阁的几个丫头拉出去。”

话语落下,身后便有两个好似早等着的凶恶婆子走出,架着最近的流云水香就往院里。两个丫头面色苍白,却忍着未向小姐求助,也不敢向老夫人求情。

邱氏得意一笑,看着贺南风紧锁的眉头,终于觉得心头舒服了些。她堂堂文敬候太君夫人,要处置几个丫鬟,难道还能有人说不。便是贺佟明知其中因由,也不会为了几个婢女违逆母亲的,于是沉默站在一旁,并没有去看那几个即将受罚的下人。

贺南风沉吟,眼下情形她确实无能为力。

毕竟是丫鬟无心,被人找了错处,她若维护,便是为了下人公然违逆长辈,何况此时开口,正中对方疏影阁无教养的说辞,若趁机留个凶恶婆子教习规矩,便如邱氏一直想做那般,即便知道女儿不喜,贺佟这时也不能说什么,从今以后疏影阁几人哪会还有好日子过。

贺南风虽然已多活一次,心思早不是从前那般怯懦,却也不能立即叫人察觉异常来,否则本就有中邪的传言,到时让邱氏有借口将她赶到佛寺,岂非得不偿失。

她思量片刻,就在外头即将动手时,神态诺诺向邱氏道:“祖母,您教流云规矩是应该的,不过水香刚来不久,这是第一回犯错,何况孙女身边也需要个贴身的人服侍,您就饶了她吧。”

言语合情合理,贺佟看着面色雪白的小女儿,她确实需要一两个体己丫鬟服侍,若都打伤了,只红笺一人怎么照拂内外,便也道:“还请母亲网开一面。”

邱氏冷笑,知晓贺南风不过见情势不妙,选择至少保全其一,当着儿子的面,她便卖这个人情也非大事。之前便听说流云愚钝,多次犯错,看来是已遭主子厌弃了,只对方既然想护那水香,她便偏要将她痛打一顿。于是正色道:“正因新来才更要教好规矩,你要服侍,流云便够了。”

随即招手,让人带流云进来,余下几人连同水香,被一齐按在凳上,各挨了二十大棍,个个打得皮开肉绽,哀嚎连天。

贺南风紧蹙眉头眼中含泪,一双小手紧紧拽着贺佟衣袖,委屈地低着头。贺佟心疼女儿,看向母亲的目光也十分无奈。

邱氏神情得意,等外头打完,又高高在上嘱咐一番后,方带着那帮恶婆子扬长而去,贺南风这才松开手,颓坐在床上。

“爹,”她细声道,“祖母好可怕。”

一个梦魇多日的十岁女童,又受了方才一场惊吓,再脆弱、再可怜的模样,都是合情合理的,贺佟微微皱眉,没有接话,半晌,才缓缓回答:“可她毕竟是你的祖母,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讲了。”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内,贺南风还是有些淡淡失望。父亲便是如此,丰神俊朗文采无双,对儿女如此疼爱,也对父母如此敬重,以至于在贺南风同邱氏的祖孙关系里,确保自己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然他不知的是,这样不偏袒,对于力量悬殊的双方来说,已是最大的不公平。前尘的贺南风对邱氏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何尝不也是因为父亲时常教导,她是你的祖母,这样的话不要说,不尊的事也不要做。

她沉寂片刻,道:“是,女儿知错了。”

贺佟这才点点头,似又想起什么,看了看女儿,道:“你方才不管流云却护着水香,可是料到祖母会反其道行之。”

以父亲对她的了解,能看出这点不足为奇。便是流云再傻,也服侍多年,贺南风的性子,怎会弃之不顾,唯一解释便是知道邱氏会反将一军,所以故意调换。

对这一点,贺南风并不打算隐瞒,也知并不必隐瞒,于是轻轻“嗯”了声,便果见贺佟反而露出笑容,摸着她的头夸奖道:“爹的南风果然聪慧。”

贺南风也笑了笑,眉目温和如常。

贺佟叹了口气,继续道:“祖母她年纪也大了,咱们做晚辈的能顺便顺着她罢,千万不要因为小事惹祖母生气,咱们贺家也是有祖母才走到今天,南风明白么?”

贺南风不明白,贺家哪里靠到邱氏半分,她不过在祖父落难时刚好出现,祖父出于情义不仅娶其为妻还荣华不改,叫一个商户之女在侯府作威作福多年。前尘贺家破败,也于她自私狭隘、目光短浅不无干系,她除了生下儿子,哪里对贺家有丁点贡献?

可她不会说,只如从前般点了点头,神情乖巧。

到晚间时,红笺安排了一众受罚下人起居,方进屋服侍小姐梳洗,便见贺南风已独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透过支起的雕花窗子静静看着外头,不知在看远处隐约漂浮的暗云,还是近处斑驳的竹影,她岑寂的侧脸在黯淡灯光下,显得与往日十分不同,但具体区别何处,又一时说不出来。

一旁流云正小心翼翼地在剪灯花,不时看向小姐,眼眸里有几分委屈。

红笺不由摇头,流云这般智慧,真放到哪里都会吃亏,也只有贺南风能不加嫌弃。这样多年的陪伴,还看不出小姐是为了护她才那样说辞,若凡事都要细细解释才懂,哪能对主子起到半分助益。

“你先去歇着吧,”她上前接过剪子,向对方道,“今天我来值夜。”

流云点头,缓缓走了出去。红笺慢慢把灯光挑亮到适度,再用罩子盖好,方转身对贺南风道:“小姐,二小姐该过来了,你先洗漱吧。”

贺南风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依旧静静看着窗外,仿佛凝神听新落下的雪一般。

“小姐?”红笺又叫了声,走上前去,被贺南风示意噤声,这才看清,对方一直盯着的,其实是窗棂木上一只茫然乱窜的蚂蚁,不时被袭来的雪风吹得瑟瑟发抖,大概正路过时遇到开窗,于是和本来的方向隔断,便没能找到去处。

若非刻意留心,根本察觉不到咫尺近内,正有这样一个艰难求存的性命在。红笺微怔,不解小姐为何盯着它看。

贺南风这时才淡淡一笑,道:“幸亏你方才不在,不然只怕连你也保不住。”

红笺知道她对丫鬟挨打之事不能释怀,便宽慰道:“奴婢们知道小姐心肠,也知道老夫人行事,不会怨怼小姐的,小姐也不必自责。”

贺南风回头,静静看着对方,映衬着金黄灯光,黝黑的眸子熠熠生辉。红笺不知是被那双眼眸的美,还是被深处流出的坚决与温柔惊到,不禁片刻失神,随即便听对方缓缓道:

“我不会自责,因为自责无用。”

十岁的女娃说完站起身来,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柔接下那只四处乱窜的蚂蚁,小心翼翼放到窗户另一头的缝隙旁,看着对方欣喜探索片刻,悄然而去,自己也露出笑容。

红笺对此情此景一片茫然,犹豫问道:“小姐,你这是——”

贺南风又是一笑,回身道:“自责无用,但红笺你要相信,从此以后,任何人休想再动我疏影阁的一草一木,哪怕一只蚂蚁。”

红笺一怔,似乎不解,又似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惊到:“蚂蚁?”

“对,蚂蚁。”贺南风语气平静,一字一句继续道,“从此以后,哪怕疏影阁一只蚂蚁,只要我不想,也没人能够掐死。”

她不能说出实话,否则就会告诉红笺,凡是前尘不曾加害于自己的,哪怕一只爬窗而过的蚂蚁,也是属于疏影阁的存在,属于她贺南风应该保护的东西,她今天没有做到,以后却再也不会了。

她的疏影阁,她的红笺流云,她的父兄,她的贺家,还有,她的夫君。既然重来一次,前尘之过,便该一一补偿。而那些加害过的,自然也要一一还回去。

红笺愣在原地,一时间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那样温和柔顺的三小姐,会说出这样强势的话来。然并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外头已有脚步声,随即就是一张满面笑容的脸从门口出现。

“三妹妹,我来啦——”

她还未回神迎接时,便听身旁贺南风早已含笑开口,亲切又温柔地唤了声“二姐”,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小姐是变了,她想,这几日梦魇后,忽然就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