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雨文香阁(5)
羽箭的箭杆不是寻常的木制,而是通体精钢打造,密布着流云般的细纹,可想而知要比寻常箭矢重了几倍,不知何种强弓才能射出如此沉重的箭羽。
箭矢在空中高速旋转,以极恐怖的速度直奔紫莹的心口。
这箭……太快,快到连她都来不及挥剑格挡。
单看这一箭的力道,傅锐便已经猜到是谁射出的了。
紫莹面色剧变,身体在箭矢堪堪射中之时大幅后仰,高速飞行的箭矢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子飞了过去。
啪的一声,紫莹头上戴着的花环被这一箭扫中,一头红发如瀑般披散了下来,花环上的鲜花在身周飞舞崩散,于大雨中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零落到地面上的积水中。
羽箭去势不绝,深深钳进了廊檐下的明柱,只露出小半截箭杆。
紫莹起身回头,只见院门外那条长长的甬道上正飞奔着一个黑脸青年,手中的一张黑黝黝的特大号角弓平端在身前,脚下的牛皮战靴踏着地上涓涓流淌的积水,身体如猎豹般前倾,正向着文香阁的方向狂奔。
眼看奔到离院门约莫百步开外,黑脸青年将巨弓竖起往地上一支,半蹲于地,双臂较力,随着咯吱吱的声响,弓弦再次拉满.......
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又是一支雕翎羽箭如电般再次射出!
这一箭射的是那个苦行僧。
苦行僧此时正与徐烈缠斗,徐烈左拙右支,应对的极为吃力。就算是不时有提矛持盾的铁甲军上来帮忙,可苦行僧手中的钵盂要么击中这些铁甲军的头部,要么击中胸前,每一击都如巨锤破甲,铁甲军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此时箭羽飞至,苦行僧猛然惊觉,手中铜钵都没有来得及再飞出去,箭矢便到了身前。
苦行僧只好手举铜钵迎向羽箭。
“铛”的一声巨响,铜钵竟被一箭射穿,羽箭的箭簇攒进钵底三寸有余,才颤抖着停止了前进。
而苦行僧也后退了三步才卸去箭上的力道,稳住身形。
“撤!”紫莹忽然冲苦行僧娇叱了一声。
苦行僧接钵在手,双膝微沉,看架势是要纵逃。
“留下他!”徐烈冲铁甲军大声命令,同时腾身而起,重剑直刺苦行僧后心。
几柄长矛闪烁着寒光,也刺向苦行僧。
苦行僧发出一声怪笑,微曲的双膝略一发力,枯瘦的身躯倒纵而出,铜钵带着那支还在颤动的羽箭再次出手。仍是划了个弧形,击开了来袭长矛的同时也磕开了徐烈的重剑,他的身体也借助飞钵之势轻飘飘的落在墙上。
那边的紫莹也是双足一点,腾身而起。
狂风与紫衣共舞,雨滴轻拂娇颜,一袭紫衣轻巧地越过院墙,随着狂风暴雨漠然向宫外的黑暗飘去。
此时的傅锐脸上仍然带着惘然疑惑的神情,愣愣地看着紫莹消失的方向。
……
……
战斗终于结束,文群涛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傅锐,确认他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后,点了点头,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廊檐下坐了下来。
此时在院外发箭的谢晖也跑了进来,看着兀自站在雨中发呆的傅锐,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被人打傻了?”
傅锐这才回过神来,白了谢晖一眼:“你还知道来?我还以为谢三公子的万金之躯不会来拼命呢。”
说完也不看谢晖,转身也朝廊檐下走去。
“我今晚可是干了不少事……”谢晖脸一红,大声分辩着,可一转脸看到颓然坐在台阶上的文群涛,脸色顿时一变,赶紧跑了过去。
“文大哥,你没事吧?”
文群涛抬起手,用袖子抹掉剑锋上的雨水和血污,插回腰间的鞘中,冲两人勉强微笑了一下:“还死不了。”
傅锐撕下一片衣角,想要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
刚才搏斗时,他明显感到了身体不止一处传来了被刀剑割伤的疼痛,想着自己身上一定会多了很多伤口。可等他将衣角撕成一条条碎布条后,却发现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外伤,不由得呆住了。
狂风不再肆虐,雨也比先前小了些。
徐烈带着铁甲军将文香阁彻底清查了一遍,确定了再没有敌人的踪迹,这才回到院中,对文群涛说道:“文统领,我是奉陛下的密……”
“不用说了。”文群涛的神情有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他轻轻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你先去吧,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
这些天他连续受伤,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在方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使出那招镜花水月后,他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可心境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剑阁的那些人还有几个活着的?”文群涛忽然抬头向徐烈问道。
“除了袁德思和后来那个领头的,其余的全死了。”徐烈的声音变得很恭谨。
两个人很快被带了过来,他们都受了重伤,伤口处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即使如此,他们的双手还是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捆绑在背后,绳子深深嵌入皮肤,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勒痕。
“还没请教阁下的姓名。”文群涛看着三缕长髯的灰衣人问道。
“乔不思。”灰衣人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与凝固的血迹交织在一起,显得异常惨烈,然而他的眼神中却依旧透露着一股执着不屈的光采。
“袁德思、乔不思。”文群涛喃喃念叨了两句,忽然对徐烈说道:“把他们放了吧。”
“放不得!”徐烈鹰隼般的双眼顿时抽动了两下,沉声说道:“统领,他们协助靖山王……”
“够了!”文群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可……”徐烈盯着文群涛,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他坚决的神情,终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犹豫了片刻回头喝道:“给他们松绑。”
“你们自己能走吗?”文群涛皱眉问道。
“能走。”袁德思努力控制着脸上痛苦的神情,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采,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文统领以德报怨,这份情我们记下了。”乔不思忍着疼痛,抱了抱拳。
“给他们腰牌,让他们走。”文群涛冲徐烈说了一句,随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并没有回应两人。
一直等到袁德思和乔不思互相搀扶着蹒跚而去,徐烈也带人撤出了文香阁,文群涛才重新睁开眼睛。
他看着谢晖微笑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二哥把你放了?”
“是我爹,他来京城了。”谢晖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上午老军神去了我家,下午我爹就让我跟着傅廷翰那家伙一起去接管了京西和京南两座戍卫营,所以直到现在才过来。”
“怪不得宫南昊没有什么动作。”文群涛抬头看着越来越小的雨,有些出神。
“你这弓挺不错啊!”傅锐看着谢晖手中那张特大的巨弓,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那是一把牛角牛筋和黄杨硬木做成的弓梢大幅上翘的反曲角弓,不仅比寻常强弓大了两圈,就连弓弦都特地做成了双股。
“傅老军神送我的,听说是他老人家当年用过的。”谢晖一听傅锐夸赞这张弓,顿时来了兴致,把身后背着的箭囊解了下来说道:“这箭比弓还好。”
傅锐接过箭囊,里面整齐摆放着七支雕翎箭,按箭簇分为三组,狼牙箭、燕尾箭各三支,断喉箭一支,箭羽具是金雕翎毛所制,箭杆不知是何种金属所制,通体竟成暗红色,不仅如此,箭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显得古朴凝重,一望便知并非凡品。
“这是傅老将军的乾坤弓和定天箭。”一旁的文群涛看着弓箭忽然接话:“这两样都是当年圣堂打造的神器,老军神能将这套弓箭送给你,你的造化当真不小。”
“可惜有一支被刚才那秃驴顺走了。”谢晖一脸懊恼。
“弓是好弓,箭是好箭,人却差了些。”傅锐揶揄着,将箭囊扔还给谢晖。
谢晖忽然看向傅锐,脸憋得通红,挠了挠头说道:“那天晚上都怪我,听说你被傅廷翰打了三拳,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死?”傅锐没好气地说道:“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而且不是他打了我三拳,是我踢了他两脚,还赏了他一记耳光。”傅锐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对对,你厉害,我就说璞门双雄怎么会输。”谢晖的神情慢慢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笑容。
“什么璞门双雄,和你毛关系都没有!”傅锐瞪起了眼:“你当时像头死猪一样,被你二哥捆走的。”
“是我该死,是我该死。”谢晖居然没有反驳,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些。
就连傅锐都搞不清楚那晚经历了什么,谢晖当然更不知道傅锐曾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圈。
“想不想当官?”文群涛看着傅锐,忽然插了一句。
傅锐一愣,转头看向文群涛。
“以你的武艺,若想当官,我可以安排你当银甲铁卫的副统领……”文群涛正要继续说,忽然眉头一皱,用手捂住了嘴,轻咳了起来。等到手放下时,手掌和衣袖上已经沾满了斑斑血迹。
“大哥怎么又伤成这样?”谢晖赶忙扶住了他。
“不碍事。”文群涛看着傅锐苦笑了一下,“可惜刚教了你一些炼炁的法门,我这一身的炁功反倒废了。”
“废……废了?”傅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管什么力量,使用都有一个度。”文群涛的神情倒是极为平静,“连续几次,我都用力过度,而且一次比一次过分,体内经络自然承受不住。”
“那你以后不能动武了?”谢晖表情惶急,关切地问道。
“等伤好了,当个寻常武夫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能再运炁了。”文群涛笑着摇了摇头,“”
傅锐和谢晖不通医理,对经络炁功所知也是一知半解,但既然文群涛这么说,只怕真实情况就是如此,想到这位洒脱倜傥的文大哥再也没有了绝世武功,两人的神情不禁有些黯然。
文群涛看着两人的神情,微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年轻时也不会什么炁功,还不是和你们那位章威将军一起打过无数场架,重伤也不知道受过多少次,这不也好好活到了现在。”
刚才你还没回答我,文群涛又对傅锐说道:“我过几天想出趟远门,你若是有意进银甲铁卫,我尽快给你安排。”
“大哥容我再想想,等你回来再说也行。”傅锐忽然干脆地回答道。
若是放在几天前,他一定想都不想就会答应,毕竟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实在难得,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无论是那晚谢晖和自己讲起的圣者孟繁瀚,还是一直以来的古怪梦境,甚至这几天自己身体的变化,都让他产生了极大的疑惑和紧张。
这些谜团就像是在他周围布下了一层层的迷雾,让他忽然有些看不清这个世界,所以此刻即使文群涛提出如此有吸引力的话题,仍然让他感觉提不起兴趣。
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找到那晚自己醒来时的那片竹林,去看看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让他想起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再考虑一下了?”文群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傅锐,有些意外于会听到这样一个答复,皱眉问道:“机会难得,我这次远行,不见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可不要后悔。”
“没什么后悔的。”傅锐摇头笑着说道:“这几天已经赚了不少银子,没准等大哥再见我时,我已经变成富翁也说不定。当个能花银子的有钱人总比刀头舔血的铁卫要好。”
“说得也是。”文群涛看了看自己衣襟和手上的鲜血,忽然洒脱地笑了笑。
“大哥要去哪里?”谢晖有些疑惑地问道。
“在京里待了这么多年,也该出去走走了。”文群涛的笑容变得有些疏淡,缓声说道:“先去璞门看看章威那头倔驴,然后想去剑阁走一趟。”
傅锐神色一变,皱眉说道:“刚才那些剑阁弟子可是一心想杀你。”
“可惜我不是那么好杀的。”文群涛自嘲地笑了笑。
傅锐的眼珠忽然一转:“大哥要是能晚几天走,可以雇我当保镖。”
“我可雇不起你。”文群涛笑了起来:“这几次雇你都是朝廷花钱,要是让我自己花那么多钱,我可是舍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