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裔
一片乌云飘过,原本就朦胧的月光显得更加黯淡。
就在明暗交错的一刹那,只听“砰”地一声,那口棺材的盖子忽然高高飞起,随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个身着锦袍腰悬佩剑的身影自棺材中站了起来,宽大的袍服随风飘动,瘦弱的身体如同被风干的树叶,单薄而脆弱。
惨白幽暗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能看到他的面颊凹陷,颧骨高耸,皮肤紧贴着骨头,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空洞的双眼深陷在眼眶内,仿佛两个漆黑的深渊,吞噬着所有的光明。
场中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感觉,这个人根本就是一副骷髅。
骷髅一般的锦衣人艰难地转动脖子,目光忽然停留在戈尔穆的尸体上。
戈尔穆的尸体倒在地上,身畔正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锦衣人的鼻子抽动了几下,双眼骤然变得血红一片,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照亮了他那狰狞的面容。
突然,他张开嘴,向着月光嘶吼了一声,口中竟然露出了两颗锋利的獠牙。
随后他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跃出棺材,扑到戈尔穆身上,伸出尖锐的獠牙,一口咬住了尸体的喉咙。干瘪的嘴唇紧紧贴附在尸体脖颈的皮肤上,贪婪地吮吸着流淌出的鲜血,每一口都伴随着咕嘟的声音,仿佛在汲取戈尔穆生命的最后一点精华。
戈尔穆的身体在锦衣人的吸食下开始变得苍白,生命的气息彻底从他的身体中消失。而锦衣人却似乎在这血腥的盛宴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快感,眼眸深处闪烁出满足的光芒。
看着这惊悚的一幕,场中所有人的心底都泛起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就连傅锐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半晌后,锦衣人抬起了头,嘴角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双眼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仿佛两颗冰冷的宝石。
他的面容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原本凹陷的面颊变得丰满,苍白的脸色透着一丝诡异的红润,皮肤光滑细腻,原本深陷的眼窝此刻变成了一种迷人的深邃,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英俊与邪气。鼻梁高挺,嘴唇鲜红如血,方才两颗长长的吸血獠牙已经恢复成正常的犬齿,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带着一丝嘲讽和轻蔑。
而他的身形同样发生了变化,原本瘦削的身姿此刻已变得健硕而挺拔,肩膀宽阔有力,夜风拂过,将一袭锦衣裹在他的躯体上,隐约可以看出流畅优美的肌肉。
阴森的夜色中,他的存在好似一种诅咒,让人既恐惧又着迷。
锦衣人伸展着四肢,仿佛一只刚刚苏醒的野兽,动作优雅而从容,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惊怖,仿佛一个从地狱中走出的美男子,带着无尽的恐怖与诱惑……
忽然,他拔出腰间佩剑,飞掠而起,如梭似电。
前一刻还在戈尔穆的尸体旁,后一瞬便来到了影卫组成的盾阵之前,手中长剑从出鞘时便迸发出咝咝之声,剑气吞吐犹如毒蛇吐信,而剑光所指之处正是圆阵中心的马车。
甫一出手,如蛇寻穴。
面对诡异迅疾的敌人,郭鹏第一个恢复了镇定,跨前一步大声命令道:“刺!”
听到郭鹏的命令,铁卫们骤然从震惊中惊醒,迅速做出了反应。
嗤!嗤!嗤!嗤!,一连串破空刺击声不绝于耳,十数把长矛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与决心,伴着铁卫们全力施为的呐喊声,向锦衣人戳去。
高速袭来的锦衣人影眼看就要被那些凌厉刺来的长矛贯穿,却陡然间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诡异的停顿,然后双脚在其中一根长矛上一点,凌空再起,依然直扑马车。
就在他脚踩长矛跃向半空的同时,手中剑犹如毒蛇,顺手划过了两名铁卫的咽喉,在他们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刻,那道血痕迅速扩张,鲜血如同在两人脖颈开出的一大团血花,喷涌绽放。
两名铁卫右手提着长矛,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颈部,鲜血自指间狂溢,缓缓前倾倒下,直到死亡的一刻依旧怒目圆睁盯着那道锦衣人影。
眼看同伴倒下,马车前的铁卫们却依旧冷鹜平静,手中的长矛继续戳向身在半空的锦衣人影。
锦衣人身形迅急无比,双足在长矛间连续踩踏,如同一个在枪林中跳着曼妙舞姿的舞者,避开了所有来袭的长矛,手中剑在空中划出几个弧形,轨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惨叫声蓦地响起,转瞬间又有几名铁卫被杀,血雾喷洒。
兔起鹘落之际,锦衣人已落在马车之侧,他打量了一下站在车旁的傅锐三人,旋即腾身纵起,剑光如长舌吐信,居然直向披着轻裘斗篷的舞蛮刺去。
“啊……”舞蛮的惊呼声直来得及喊出一半,剑光已到眼前,傅锐也没想到锦衣人会对舞蛮下手,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嗤”的一声利刃破空之声。
一条古意盎然的长枪横空出世,带着一股劲风,直刺锦衣人的咽喉。
一阵清风拂过,乌云被拂开几分,凄冷的月光照在长枪之上,映出了枪杆上两个淡金色的刻字——“狂徒”
枪名狂徒?
亦或是狂徒之枪?
眼看长枪迎面而来,锦衣人瞳孔微缩,撤回刺向舞蛮的长剑,同时偏头避过枪尖,手中剑在枪杆上轻轻一搭,顺着枪杆前划,如毒蛇一般,直刺持枪的殷羽咽喉。
殷羽长枪全力刺出,力已用老,如何躲开如毒蛇般的致命一击?
殷羽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剑如此快速,脸色骇得苍白如纸,眼看着剑光如电般刺来,避无可避......
一道霹雳闪电般的刀光骤然亮起,一把弯刀从斜刺里劈出。
如果说灰衣人手中的剑如同毒蛇,这一刀所砍的位置便是毒蛇的七寸。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
被击中七寸的毒蛇瞬间失去了灵气。
锦衣人静立当场,手中长剑只剩下了半截。
殷羽长枪撒手,人也跌倒在地,脸色苍白,唇角一丝鲜血缓缓渗出。
傅锐横刀当胸,刀身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山道上厮杀一起,眼看着身边的银甲影卫一个个勇猛彪悍,舍生忘死,傅锐便觉得热血上涌,再加上文群涛的托付,让他不知不觉的把保命第一的原则忘得干干净净。
其实比起逃命来,傅锐更擅长的却是拼命。
锦衣人看了看手里的断剑,抬头打量了一下傅锐,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赞了一句:
“好刀。”
他又瞥了一眼被击落在地的长枪,点了点头,复又赞道:
“好枪。”
他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大黑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复杂的神色,半天后才再次赞道:
“好马。”
最后他的目光转回到殷羽身上,微笑说道:“有资格使用那人的枪,看来你才是熵朝的公主殿下,我倒是认错人了。”
殷羽看了一眼舞蛮,脸上并没有任何歉疚的神情,只是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冷然应道:“那只能怪你眼瞎。”
锦衣人挑了挑眉,倒也不以为忤,又转向傅锐问道:“能用那人的刀,看来你也是皇族?”
傅锐横刀当胸,面对这个不只是人是鬼的怪物,心情十分紧张,疑惑地问道:“什么那人的刀,这是我的刀。”
“凭你也配!”锦衣人满脸俱是不屑的神情,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如枭鸟夜啼,极是难听,俊美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寂寞,讥诮着说道:“大熵的皇族当真恬不知耻,对一个挽救了你们国运的人,不但抹去了他的名字,便连他的遗物也要据为己有吗?”
傅锐听的一头雾水,转头看了看殷羽,却发现殷羽也是一脸迷惘。
此时的锦衣人霍然抬头目光炯炯,望着傅锐,声音冰冷。
“不退?”
这句话犹如一把重锤,砸在了傅锐心头,傅锐心中陡然一凛。
是啊,为何不退?
自己只是个向导,与这些人毫无关系,难道真要为他们拼命?文群涛显然是朝廷大官,他拼命是职责所在,自己何苦趟这浑水。
为何不退?
傅锐缓缓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赫然发现每一个银甲铁卫此刻都在注视着自己。
他方才一击得手,给了铁卫们极大的信心,这些热血男儿双手依旧稳健,神情依旧坚毅,炽热的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敬佩与期待……
他又看了看殷羽,她这时已经拄着长枪站了起来,虽然有些狼狈,可是看架势随时能再次和这个如同鬼魅的锦衣人拼命。
一个小丫头都敢拼命,我他娘的怂个屁!
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傅锐咬紧嘴唇,双眼闪烁出坚定的目光,对着灰衣人摇了摇头。
他手中雪亮的弯刀没有任何放下的迹象。
锦衣人面沉似水,向前迈步,手中的断剑轻轻颤抖,发出嘶嘶的嗡鸣,剑身再次泛起了冷冽的青芒。
与当年不同,在璞门关的日子让傅锐明白了一个道理,与人动手关乎生死,千万不能拖泥带水,能偷袭就绝对不要光明正大,谁活着谁就是高手。
眼见方才锦衣人迅疾的动作,傅锐知道一旦让对方掌握了先机,自己必败无疑。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一次他决定先发制人。
趁着锦衣人还没发出攻击,傅锐忽然断喝一声,身形暴起,手中刀舞出一道光华,带起一股劲风,直向对方头顶砍去。
一力可降十慧。
锦衣人眉头微皱,停下前进之势,他知道傅锐手中刀锋利异常,不愿轻攫其锋,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身子一偏,躲过这当头一刀。
傅锐见他后退,手腕一翻,刀在中途换了个方向,变砍为斩,横斫锦衣人的腰间。
他既然一招抢了先机,便再无保留,抖擞精神,把瑶姨教自己的一套王八刀法尽情地挥洒了出来。
这套刀法没有什么固定的招式,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可循,但那瑶姨教他时反复强调了一点——落点必须准确。
比如你要攻击对手的下盘,无论你怎样出手,横扫也好,穿刺也罢,甚至是撩阴,这套刀法都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准确命中你要攻击的部位。
而瑶姨让他练习的方式,就是对着一个浑身画满圈的木头人从头砍到脚,每一招都必须要准确地击中那些红圈,而且越快越好。
至于先攻击哪个部位,如何出手,则完全没有要求。
随着傅锐的熟练度逐渐升高,红圈的范围开始越来越小。
这种要求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傅锐整整练了十几年。
最终,一个个红圈变成了红点,他出刀的速度也变得迅捷无比。
傅锐曾经向瑶姨请教过刀法的名称,瑶姨只是冷冷地说了四个字。
——王八刀法。
“杀人何必十步行,王八刀法最无情。”
这是在璞门关时,好友谢晖对傅锐这套刀法的评价。
今日傅锐面对强敌,抖擞精神,甩开一膀子力气,手中刀舞出一团白光,将锦衣人裹挟其中。
白光中只听傅锐喝叱之声不绝,手中刀或撩阴、或戳裆、或捅目,或剜心,招式衔接犹如水银泻地,每一刀都准确无比地攻向锦衣人的要害,快如闪电,一时间逼得锦衣人不住后退。
被笼罩在刀光中的锦衣人的神情陡变,双瞳猛然收缩,连续躲避的同时死死盯着傅锐手里的弯刀,眼神中竟然露出了一种近乎恐惧的神色。
从锦衣人此刻游刃有余的躲避速度来看,他显然不怕傅锐,更不怕傅锐这把刀。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怕的是这套刀法,怕的是曾经使用过这套刀法的那个人。
周围的银甲铁卫都看得有些目眩神驰,他们虽然看不懂傅锐这套胡劈乱刺的刀法,可此刻只觉得傅锐举手投足间大开大合,气势如虹,心中不由得都暗暗称赞。怪不得一路上自家统领都对这个向导很是尊重,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自古将为兵之胆,铁卫们此刻信心大增,全都握紧手中兵刃,只等这位傅少侠得手,便要蜂拥而上,一举歼敌。
而此刻的傅锐只是全身心施展着刀法,目光中没有任何杂念,冷酷与专注到了极致。
殷羽看着傅锐眉眼间的冷酷专注,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幼年随父皇狩猎时见到的那匹孤狼。
当时那头孤狼从林中蹿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只一口便咬断了父皇身边一只獒犬的喉咙。那一刹间,空气仿佛都被它的气势所撕裂,当时它的眼眸便如傅锐这般异常平静专注,毫无情绪。
直到今天,殷羽依然记得那头孤狼的眼神,那是她所见过最可怕的眼神,甚至有时午夜梦回,她还会从睡梦中惊醒。
此刻的殷羽看着搏杀中的傅锐,心中想得便是那头孤狼。
一头拼命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