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遇袭
山风呜呜咽咽的穿过幽暗的密林,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
文群涛带领的百余人都已经脱去了行商的服饰,露出一身银色的甲胄。
山道上逐渐有雾气开始笼罩,全副武装的队伍沉默的穿行在狭窄的山路之中。只能听到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和人马的喘息声,气氛极为压抑。
这些汉子们似乎都已经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每个人都警惕着,紧张着。
傅锐将大黑马让给了舞蛮,自己则徒步走在队伍中。忽然间他的耳廓动了一下,脸上顿时出现了凝重的神色。他挥手制止了队伍继续前进,随后凝神望向密林深处,仔细的倾听着呜鸣的风声,努力的辨别着一些微小的细节。
林中忽然有群鸦冲天而起,聒噪着在空中胡乱盘旋,叫声极为凄厉,犹如鬼哭。
傅锐的瞳孔蓦然收缩,口中舌绽春雷,大吼了一声:“小心!”
随着他吼声出唇,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带着凄厉的鸣响,射向殷羽乘坐的那辆黑色马车。
噗的一声闷响,羽箭正中马车旁一名汉子的胸口,这个脸上兀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捂着淌血的胸口倒了下来,鲜血瞬间流满了他的指缝。
在傅锐喊出小心二字的瞬间,这个年轻人迅速做出了反应,勇敢地跳上了车辕,挡在了马车车厢前,当时他并不知道会有羽箭射向这里,他只知道车内的殷羽肯定是敌人的第一目标,而他的职责就是绝不能让被保护的殷羽受到分毫伤害。
这个年轻人成功了,可却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凄冷的山道中。
“列阵!”
“举盾!”
“熄火!”
文群涛冷静的命令声在山道中急促响起,人们手中的火把开始纷纷熄灭,显然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战士。
一阵令人心悸的嗤嗤之声响起,无数箭矢如狂风暴雨般从密林深处激射而出。
一轮箭雨过后,又有几个战士沉默的倒下,可是这群彪悍的汉子也已经将防御阵势布好。
他们围绕着马车,在外围列成两排圆阵,所乘的马匹都被围在圆阵中央。第一排战士下蹲,藏于盾牌之后;第二排战士站立,将皮盾斜举在第一排头上,两排战士都将手中长矛从盾牌缝隙中支出,防止敌人冲阵;剩余的人摘下背后的强弩,扣好弩箭,从盾牌空隙处向外瞄准,严阵以待。
嗤嗤之声再次响起,第二轮箭雨袭来。
傅锐拉着舞蛮伏在马车一侧,静静凝注着密林深处,他之前已经和文群涛约定好,如果遭遇埋伏可以随时跑路,所以他的心里正在默默地盘算着逃跑的路线。
听着从头顶掠过的嗖嗖箭声,默默计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和用箭量,一头散发随风而动,傅锐微微收缩的双眸显得极为明亮。
噗!噗!噗!
雕翎羽箭狠狠射入皮盾,发出沉闷的响声。
寂静的山道中,这种声音竟似比最疯狂的战鼓声还要恐怖,不时有箭枝顺着盾牌缝隙射中后面的士兵,引发了一声声闷哼。而那些不幸中箭的战马则不像战士们那般狠厉坚强,痛苦地倒地翻滚悲嘶。
月光透过薄薄的雾气,洒在山道上,显得凄清而诡异。箭矢破空声、皮盾噗噗声、人的闷哼声、马的悲嘶声,各种声音交织混杂,让整条山道变成了一座人间修罗场。
这轮箭雨过后,队伍里又损失了十几名精壮儿郎。傅锐迅速扫视了一下,发现两轮箭袭过后,场中少说也有四百余支箭,说明敌方人数至少也在二百左右,是己方的一倍。
令他紧张的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安全逃跑的方法。一旦跑不了,等下就会面对一场真正的肉搏,傅锐的心情有些沉重。
好在他已经从这些战士露出的银色盔甲上猜出了文群涛这支队伍的来历。
——银甲铁卫。
在璞门关时,章威曾对他说过,镇守璞门的将士,虽然只有几千人,却是整个熵朝最强的战士。而唯一能和璞门健儿齐名的,就是天子身边的银甲铁卫。
当时章威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说了一句话——什么他娘的银甲铁卫,应该叫璞门铁卫才对,那帮王八犊子根本就是咱们璞门关的兵。
那时傅锐还不是很理解,章威也没有详细解释,直到遇到了文群涛,知道了他与章威的关系,傅锐才隐约猜到了章威那句话的意思。
如果文群涛是银甲铁卫的统领,那这些银甲铁卫想必都是他从璞门关挑选的战士。
而璞门关的兵到底有多厉害,傅锐是再清楚不过的。不光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残酷训练,还听老兵们讲述过很多璞门往事。
虽然是边陲重地,璞门关的驻军却很少,通常不过几千人。自从天子殷远征即位后,不知为何,朝廷往璞门派兵的规模愈发的小了,到了现在,璞门关的长期驻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
傅锐投军之前,南夏曾经联合孔雀王朝,趁着熵朝全境大旱之际,大举进攻过璞门关。而章威就凭借区区几千人,在数万联军围城的局面下,坚守了整整一年。等朝廷援军赶到时,几千将士仅剩下了五百多人,但璞门关依旧屹立不倒。
璞门关的战士强到什么程度,章威曾有过一次形象的比喻,“我军打孔雀王朝的僧兵能一打五,就算是和南夏那些重甲步兵对敌,也至少能一打二。”
所以虽然此刻还没能找到退路,但想到身边这些汉子都是璞门关训练出的战士,傅锐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敌人从两侧的黑暗之中开始蜂拥而出,皆是内穿黑衣,外罩皮甲,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光芒。和傅锐计算的一样,人数约莫有二百多人,这些人如同一群沉默的饿狼般向前逼近,明显想把山道中的队伍屠杀殆尽。
银甲铁卫虽然刚才倒下了十几个战士,阵型却丝毫不乱,没等这群敌人靠近,队伍中央的弩手已经开始疾速连射。
随着弩箭发射的噗噗之声,敌人的队伍中闷哼不绝,打头的二十余人当先倒下,很多都是咽喉中箭,随着身躯委倒,飚起一长串血线,抛洒在山道之上,瞬间一股血腥之气便弥漫了战场。
敌人依旧前冲,眼看要短兵相接,忽然,每个银甲铁卫都不再沉默,嘴里发出整齐的怒吼。
杀!
杀!
杀!
整齐的杀声悲怆凄厉,震得四周本就枯黄的树叶纷纷掉落,加上山谷中的回音,竟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
圆阵骤然散开了一个缺口,方才居中射击的弩手们纷纷扔掉手中的强弩,左手执刀,右手持盾,高声呐喊着率先冲出阵去。
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响起,闷哼狂吼不绝于耳,不时有人倒下。
刀尖捅入心腹,锋刃割开咽喉,鲜红的血液向四周喷洒标溅,将地面溅染出大块大块的殷红。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没有人后退,没有人逃跑,双方比拼的除了战斗技巧之外,更多的是悍不畏死的强悍斗志。
敌人的冲锋势头一下子被阻止住,铁甲铁卫的圆阵却仍是岿然不动,就像雕像一般,死守在马车周围,每张面孔上都充满了坚毅平静,看不到半分怯懦的神情。
傅锐仍是拉着舞蛮静静地伏在马车旁看着这场惨烈的厮杀,体内翻涌着一阵阵的冲动,要不是舞蛮在旁边,他也很想冲出去和这些战士一起大杀大砍。可为了舞蛮的安全,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冲动,打量着四周的情况,他有些奇怪,我方似乎已经有了优势,却不知道文群涛去了哪里。
这时,黑色马车中传来了文群涛一声断喝:“胡闹!殿下,回来!”
话音刚落,马车车帘一掀,殷羽跳了出来,她不知也换了一身银甲戎装,手中平端着一杆古意盎然的长枪,冷艳的脸庞此刻更是罩了一层煞气,倒是显得颇为英姿飒爽。
只是当傅锐瞥到她手中的长枪时,心中忽然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这时,文群涛忽然从车厢里探出身来,原来战斗刚开始,他便进了马车,此刻看样子是要叫殷羽回到车上,但是转眼看到了傅锐,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傅锐沉声说道:“帮我照看她,我留在车里诱敌。”
文群涛的语气很平和,既没有命令的口吻,也没有恳求的意思,那口气更是一种托付——朋友间的托付。
傅锐的胸口忽然一热,带着舞蛮逃走的想法不知怎的也被抛诸脑后,不假思索地应道:“我尽力。”
文群涛冲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坐回车内拉上了车帘。
殷羽站在场中,倒是毫无畏惧之情,见四周战斗正酣,神情很是兴奋,似乎完全没去想身边这些战士都是在为了她浴血奋战,她若轻身涉险,一旦有失,士气必然受损。
她一拧掌中长枪,便要向圆阵外冲去。
傅锐狠狠皱了下眉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回到车后,怒声道:“你想找死吗?”
殷羽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挣了几下没有挣脱,顿时恼怒起来,对傅锐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手!”
傅锐神情专注地看着战场,根本没有理会殷羽的意思,只是右手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防止她忽然窜出去。
殷羽怒意更盛,还要挣扎,就在这时,咻的一声,一枝羽箭狠狠射进她身前不到半尺的泥地,溅起的土石砾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瞬间显现出一道红印。她吃了一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娇纵的气势顿时减了几分。
傅锐的面部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仍然安静地避在车后,目光穿透战斗的缝隙,望向密林深处。
此时密林里已经不再出现黑衣皮甲的敌人,而场中还在战斗的敌人只剩下了五六十人,通过傅锐先前计算箭枝数量加上此时视线所及,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已经不多了。
在战场上厮杀,从来都不是哪一方人数多就能取胜,相反一支全部由悍不畏死的勇士组成的队伍才最难对付。
眼下银甲铁卫只倒下了三十余人,从方才的战斗情况看,显然这场战斗将会以己方胜利告终。
可傅锐的心情却并未因此而轻松,相反却很是担忧,对方既然敢在这里埋伏,必然对文群涛这支队伍的实力有所了解,那么这场毕其功于一役的伏击绝不该如此简单就能获胜。
就在这时,密林里传出一声瘆人的吼叫声。
一个巨大的生物挟带着凌厉的风声,如闪电般窜出,眨眼间就到了圆阵外围。
那东西快如闪电,更不停留,双脚一蹬,竟然跃起了两丈多高,一下便越过了圆阵的防卫,直扑到一名站在马车旁守卫的铁卫身上。
这名铁卫只感到一阵毛茸茸的感觉,随后整个人便被扑倒在地,加上那东西的力量大得惊人,他的后脑勺重重摔在泥土上,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还没等他做出抵抗,那东西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便咬断了他的喉咙。
紧接着那东西猛然转头,正好和傅锐四目相对。
一张如同鬼魅一般的脸,长着一对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淡蓝色的脸庞,鲜红的鼻子,胡须像钢丝一般,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露出两排森白如同利刃似的獠牙。
傅锐与这张脸仅相隔两尺许,整张如同恶鬼般的脸庞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口中腥臭的热气直扑到他鼻子上。
“是山魈。”一旁的舞蛮惊呼出声。
傅锐一手拉住舞蛮,一手拉住殷羽,急忙向后退了两步。
他和舞蛮常年在这片山区狩猎,没少和山魈遭遇,山魈在凤凰集当地又被称为“鬼狒狒”,马脸凸鼻,血盆大口,一身浓密的棕色长毛,脾气暴烈,性情多变,气力极大。
而且山魈的獠牙越大表明在族群中地位越高,看眼前这只山魈的獠牙尺寸,至少也是族群中的先锋级别,若是正面单打独斗,傅锐也没有十足把握杀死它。
就在傅锐的手刚刚扶住刀柄,准备拔刀和山魈搏斗时,这只山魈却转头舍了傅锐,直接跃上了马车。
眼看车帘紧闭,山魈怪叫一声,抡起巨灵般的手臂向车厢砸去。
“砰!”的一声大震,马车车厢被山魈一击之下,竟然碎成了一堆齑粉,伴随着木屑飞舞,文群涛的身影冲天而起。
一袭青衫在空中迅速翻转向下,同时一道寒光直插山魈头顶。
漫天尘土木屑飞扬中,只听见那山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吼。
等到尘埃逐渐散去,文群涛已然青衫负手,站立在当场。
那只山魈已经倒在了地上,正不停地抽搐着身体,鲜血自它的顶门汩汩涌出。
这一下兔起鹘落之间,把傅锐看得目眩神驰,他这才知道文群涛绝对是个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文大哥好厉害。”他喃喃地赞叹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殷羽,发现这少女除了山魈刚出现时眼眸里泛起过一阵惊慌惘然,此刻竟是迅速平静镇定下来,恢复了一脸高傲之态,忍不住在心中也默默赞许了一声。
文群涛却并没有看向傅锐他们三人,只是牢牢地盯着密林深处,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一袭青衫在夜风中舞动不止,平日如春风般平和的眼神此刻却是精光爆射,神情异常凝重。
傅锐此时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的神情却并不像文群涛那般紧张,反倒显得很轻松。
他扭头对舞蛮沉声说道:“去把大黑牵过来。”
“好嘞。”舞蛮答应一声,转到马车后面去牵他们那匹瘦骨嶙峋的大黑马,脸上居然也透着一股子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