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一）
不久之后，果然有洛阳使者来到西安阳县。在传达天子旨意的同时，召吕布入洛阳。
不论吕布去何处补缺，洛阳却是不得不去的。虽说他是因军功受职，可到底还要去洛阳走个过场。
在将使者妥善安顿下之后，吕布匹马出了西安阳县。
自并州到洛阳虽算不得远，可路上并不好走，故而旨意中也并未规定他到达洛阳的时限。
既有闲暇，吕布自然要和故人一一告别。
……
成宜县，武阳亭，梦开始的地方。
武阳亭如今的亭长名为赵准，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当年吕布在成宜县中做游侠时，赵准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时常跟在吕布身后厮混。
武阳亭里，吕布斜靠在院中的树下，喝着赵准等人沽来的酒水。
乡间的少年们，今日齐聚于此。
他们望向吕布的眼中，满是崇敬。
日后出门在外，他们也能说上一声，名闻并州的飞将，是我同乡人。
看着日光落在年轻人的眉眼上，吕布有些恍神。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对赵准笑道:“酒铺里沽酒的陈氏女，样貌身段都是不差的，性子也极好，对你也有些意思。这么多年了，若是你也有心，那便早些娶了吧，我的礼钱记在阿续账上。”
赵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被人戳破心思，面上立刻便红了起来。
吕布知道年轻人的心思，无外乎是想着他日功成名就之后再如何如何。
只是他日，是何日呢？
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他拍了拍赵准的肩膀，笑道：“人这一生，有很多事是等不得的。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之后再如何，没有人会等在原地。”
他一口将酒坛里的酒饮尽，踉跄着站起身来，对坐在身前的游侠们轻声笑道:“无须羡我，汝等正当年少。今朝奋发，自有他日凌云时。”
少年游侠们纷纷起身，与吕布躬身行礼。
吕布还了一礼，又转头看了一眼武阳亭舍，随后踏着日落离去。
乡间的少年们望着吕布被日光拉长的背影，心中暗自立下誓言，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
周家，吕布登门拜访。
许久不见，当日初见时气焰桀骜的周家主如今已清瘦了不少。
见吕布到来，周洪亲自迎出门外，显得颇为欣喜。
周庄主亲自为吕布引路，吕布在后牵马而行。
如今周家庄已恢复了当初风貌，来来往往的庄中护卫相较之前也多上了不少。
两人路过庄中校场，见有庄中护卫正在习射，吕布笑道:“当日于校场之中与周君赌箭一事，如今思之，彷若还近在眼前。”
周洪苦笑一声，“奉先，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当年周洪不想亭长亦有神射之语，如今想来，真是格外有趣。
两人相顾大笑。
随后，周洪在庄中设宴，与吕布痛饮了一番。
席间两人又谈起当初旧事。
往事如烟，当初相看两厌的故人，如今也成了酒宴之间无话不谈的好友。
喝到最后，周洪已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吕布比他酒量好上不少，自饮自酌，自说自话。
以故事佐酒，滋味极好。
第二日，日上三竿。
当周洪自睡梦中醒来，吕布早已离去。
临去之前，还给他留下了一封书信。
“勿与钱财。”
四字而已。
当初吕布出兵北地郡，周洪曾舍家财与他劳军。
吕布是怕他故技重施。
周洪叹息一声，默然无语。
……
成宜县县寺里，望着眼前的吕布，县君赵时一脸无奈。
两人之间其实并无矛盾。
至于之前先后两次杀人都是在赵县君境内？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少在吕布看来是如此。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赵时先开口，苦笑道:“谁能想到，经此一事，你倒是与我平起平坐了。如今着实有些后悔当初借兵给你。”
吕布知他素来刀子嘴豆腐心，笑道:“乃是县君慧眼识英才，不然布一个乡间亭长，如何能有今日。”
又是相顾无言，话不投机，半句也多。
吕布很识趣的起身，转身便要离去。
赵时忽然道:“路过颍川，不要忘了去看看那个孩子。”
吕布转过身来，笑着应道：“这是自然，身为并州长辈，理当去为他撑撑腰。免得出门在外，受了旁人的欺辱。”
赵时点了点头，随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中原不比并州，不是你有刀剑便能横行无忌。出门在外，凡事还是要能忍则忍。”
吕布恭声道：“赵君之言有理。”
赵时挥了挥手，“去吧，沈君应当已在外面等你许久了。”
吕布又真心实意的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走出屋舍，沈仲已在外等候多时。
两人并肩而行，一如当初吕布初次来到县寺时一般。
沈仲微微侧头，看向身侧那个如今已是名动并州的“大人物”。
谁能想到，数年之前，吕布还是个连他都不如的乡间游侠。
沈仲笑道:“奉先，你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当年我就看出你是有大出息的。”
吕布也是转头笑道：“既然沈君当初便看出我有大出息，那为何每次在亭舍里饮酒，次次都要收我的酒钱？”
“酒钱是酒钱。”沈仲畅快大笑，“再者说，连你这鼎鼎大名的并州飞将都欠不得我酒钱，日后谁还敢欠我酒钱？”
吕布摸了摸鼻子，竟然觉的沈仲说的极有道理。
然后，吕布问了一个问题。
沈仲摇了摇头。
吕布有些不甘心，又轻声问道:“沈君，真的不随我南下吗？”
沈仲笑道：“于你而言，南下中原才是大事。可于我而言，留在并州才是大事。人人都想做大事，可人人心中的大事也不同。奉先，你说对吗？”
吕布点了点头，也未勉强沈仲。
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虎躯一震，王霸之气爆发，天下豪杰俯首便拜，终究只是书上的故事。
人生路上，谁又不是自己的主角呢？
吕布笑道:“有沈君在并州，宵小之辈，怕要自行遁走了。”
沈仲却是笑道:“奉先，我可是个很胆小的人啊。只是自遇到你之后，胆子才大了起来。”
两人相顾一笑。
何谓好友？
大抵便是经年旧事，一朝提起，两两相顾，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