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男儿死阵前（二）
西安阳以北，鲜卑军驻地。
借着夜色掩映，有一骑悄然靠近，在将一封书信射入鲜卑驻地后，飞马快速逃去。
几个巡夜的鲜卑骑卒有所察觉，快马追去，只是最后都没有回返。
多半是中了汉军的埋伏。
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大帐里，贺楼胜看过汉军送来的书信，嘿然而笑。
贺楼烦、贺楼炎等人皆在帐中，不知自家主将为何发笑。
他们不知那书信上的内容，故而不敢开口。
贺楼胜将书信抛给几人传阅，笑道:“我本以为汉人自段颎、张奂之后，再无豪杰。不想如今看来，汉廷边州倒是又出了不少少年豪杰嘛。只是不知是真豪杰，还是莽撞的匹夫。”
他语带嘲讽，显然颇为不屑。
原来那封书信乃是一封战书。
那之前擒住出连源的吕布竟邀他明日晨间于乌加河畔决战。
吕布在书信之中言辞颇为傲慢，似是全不将他放在眼中。
其最后更是直言，若贺楼胜不敢赴约，那他日他便要率军远出并州，擒他于鲜卑汗庭弹汗山下。
贺楼胜已有多年不曾看到过如此狂悖的言语了。
他见众人已看过书信，于是笑问道:“吕贼狂悖，竟邀我决战，着实有趣。你等以为如何？当应战吗？”
旁人或许摸不清贺楼胜的心思，可贺楼烦追随他多年，对这位首领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
如今贺楼胜看似平静，实则心中必定已然暴怒。
既已猜中首领心思，于是贺楼烦朗声道:“区区吕贼，何须劳动首领？明日俺自带数百军马前去，定然取下那吕贼头颅。”
贺楼胜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心腹爱将知他心思，心中怒气稍去。
不想贺楼炎却是开口道：“首领，那吕布在西安阳县中也有些名头，只怕不是易与之人。这封书信多半是其诡计，我以为首领应当三思。”
“阿炎，你虽是汉人，可我素来以亲子待你！你往日与其他部落作战也算勇猛！可如今要与汉人为战，你便畏懦不战，怎么，难道你想回归故乡吗！”
西安阳县，正是贺楼炎故乡。
言语之间，贺楼胜声色俱厉，如多日未曾进食的豺狼一般，欲要择人而噬。
见他变色，贺楼炎立刻俯身跪倒，颤声道：“汉人素来狡诈，我非不愿战，只恐首领中了汉人的诡计。”
贺楼胜转怒为笑，连忙起身，亲自搀扶起爬伏在地的年轻人，和蔼笑道:“我你情同父子，我又如何会真的怪你呢？只是咱们鲜卑儿郎，素来勇悍无敌，纵然汉人真有诡计，又有何惧之？马蹄所至，轻易便可踏破。”
他得意大笑，“凉州三明已去其二，张奂也已老迈不堪。汉人将领，谁还能与我鲜卑一战？若非这几年大汗身子不好，咱们早就打入中原去了！”
近些年，边备废弛，唯有张奂、段颎担任边将之时，才能稍稍压制鲜卑。
贺楼烦等人自是连声附和，鼓吹贺楼胜神勇难当。
听得他们吹捧，贺楼胜畅快一笑，朗声道:“明日咱们便去往乌加河畔，会一会这些汉军！到时将其一举歼灭，则西安阳县自可一战而下！然后顺势东去，与其他各部合兵，则五原之地，不复为汉家所有矣！”
……
乌加河畔，魏续等人趁夜先至。
随后，他们按照之前已然计划好的计策开始布阵。
处东南，而面西北，背乌加河水百余步为阵。
身后，以乌加河岸为月弦。
身前，又分数层。
在外，以战车为弧，首尾相连，两头抱河。
车上各布士卒三人，持盾，持矛，持弓，互为照应。
战车之后，又有辎重车数十，隐而不动。
待诸般布置妥当，远方天色已露熹微。
众人立于阵后，遥遥远望。
身前，阴山横亘，苍茫入青天。
身后，乌加河缓缓东去，川流不息。
山河壮丽，尽入目中。
见得此景，魏续心中豪情顿生，也知大战当前，正当鼓舞士气。
奈何他胸中本无点墨，故而捻断数根须，却是吟诵不出一首慷慨豪迈的诗来。
事到如今，他方钦佩起吕布来。
之前每次动武，吕布总能慷慨陈词一番，鼓动的众人热血沸腾。
当时魏续还以为此事易尔，不过动动嘴而已。
只是等他真正站在此处，身边数百人尽皆瞩目于他，即便是平日跳脱如魏续，却也是禁不住心中激荡难言。
他连忙目视身侧的赵甲，知他口才便给，想要他出言解围。
只是赵甲心知肚明，他一个文士，即便出言，也难鼓动这些将要持兵厮杀的武人。
他目视身侧高顺。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还会迟疑此时出言，会不会越俎代庖，惹得魏续日后记恨。
毕竟，这些人这次名义上的统率是魏续。
可高顺不会。
于他而言，唯有四字。
当仁不让。
见高顺踏步上前，魏续却是松了口气。
换了旁人，魏续说不得真会记恨，最少日后也要捉弄一番。
可对高顺不会。
多日相处，他对高顺已然极为了解。
高顺这种人，刻板严肃且无趣，平日里你可以不喜欢他。可当战阵之上，生死之际，能将后背托付的，正是高顺这种人！
此时高顺目光已然扫过众多士卒，他沉声道:“我是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今日只说些寻常言语。鲜卑悍勇，汝等皆知。鲜卑残暴，劫掠杀戮，汝等亦知！我也知你等虽多为县卒，可久不习练，自觉不是鲜卑对手，心中恐惧。”
“可今日是何日！此地是何地！”
他转过身，指向身后滚滚河水。
“我等身后，是乌加河水吗？不是！是西安阳县中，汝等的父母妻儿！”
“平常时日，捕盗捉贼，汝等畏而不前，退也就退了。可今日，难道你等还能再退吗！”
“我辈男儿，若是连父母妻儿也护不得，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众人寂然无声。
高顺执矛而立，沉声道:“诸君，死战！”
“死战！”
众志成城。
远处，马蹄声响起，鲜卑已至。
天边破晓，一轮大日，浸着血色，自阴山之下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