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执戟渐露峥嵘志
西安阳县以西,朔方城以北。
一支千余人的鲜卑骑军,正沿着乌加河迅猛向南突进。
乌加河,又名五加河,途径乌梁素海,沿途灌溉良田无数,使得其土壤肥沃,形成天然的农田与牧场。
五原郡城多是依此河而建,是早期黄河的主流之一。
后世此河虽有主流南移,却已是清朝时的事了。
如今正是夏日,日头高挂,大日炎炎似火烧。
鲜卑人虽自小在漠北长大,早已适应炎热气候,可天干人燥,行进半日,人困马乏,依旧不得不下马暂歇。
好在他们如今沿河而行,补充水源倒也方便。
“首领,饮水。”一个肤色略白,眉目凌厉的青年人,手中拿着水囊,将其递给身前的中年人,神色极为恭敬。
那中年鲜卑人长鼻大口,似是十分满意青年恭敬的态度,笑道:“阿炎,你也无须心急,他日咱们打破西安阳县,那个吕姓游缴的性命,我定交给你亲自来取。”
青年感激涕零,言语之间,对他这个亲如“义父”的鲜卑人感恩戴德。
闲谈片刻,青年起身离去。
原来这次负责自西进攻西安阳县的,乃是贺楼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以及其他小部落组成的联军。
其中贺楼部是主力。
这个中年汉子,便是贺楼部中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名为贺楼胜。
此人素来以勇武知名,便是当日袭入西安阳县的出连源也曾是其手下败将。
见青年离去,一个身量高大的鲜卑人快步凑到贺楼胜身侧,低声道:“首领,汉人都阴险狡诈的很。那汉人崽子更是个狠心肠的,这些日子杀起人来半点也不曾留情,惯会花言巧语,首领可莫要被他诓骗了!”
汉子名为贺楼烦,是贺楼胜的副手,随他征战多年,深得贺楼胜信任。
听他言语,原来方才那个青年人却不是鲜卑人,而是汉人。
自檀石槐统一鲜卑以来,一直在极力主张的,便是以汉为师,尽可能的在保持游牧民族战力的情况下,学习和掌握汉家文化。
而同化,是文化学习中不可避免的一个过程。
可这却并不容易,即便主持之人是威望素著的檀石槐。
一来,鲜卑人与汉人征战多年,死伤无数,细细数来,鲜卑诸部大半皆与汉人有血仇。仇恨二字,绝非高呼两句以和为贵便可以轻易忘记的。
二来,对鲜卑人而言,学习汉家的风俗也好,学习汉家的制度也好,能立刻让他们家中多出几十只牛羊来吗?自然不能。
想要调动底层人的积极性,名声二字未必有用,真正有用的,唯有大义与利益。
而当两者皆失效,那这项举措便注定艰难。
即便主持之人,是被公认为一代草原雄主的檀石槐。
所以檀石槐只能退而求其次,从让各部收纳汉人开始。
方才那个如今更名为贺楼炎的青年,本名姓赵,与那九原吕布有血海深仇,故而这次南征,贺楼胜特意带他前来。
他自然不会真的将贺楼炎当做自家子侄,只是在他看来,能看汉人相互生死厮杀,难道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听到贺楼烦的提醒,贺楼胜笑道:“无需多言,中原汉人不是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怎会真的信这个汉家崽子?只不过此人武艺不差,若是不能死在战场上,岂不是可惜的很。”
听明白其言语间的意思,两人嘿然而笑。
这次南下,贺楼烦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于是他又问道:“首领,咱们南下向来是快若奔雷,从来不给汉人反应的机会。为何这次却是与往常不同,大张旗鼓,似是生怕那些汉人不知一样?”
贺楼胜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道:“自去年以来,你见过大汗几次?”
贺楼烦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猛将,此时说起话来竟是嗓音颤抖,“首领的意思是……”
“不错。”贺楼胜点了头,“大汗早就病重了。如今看来,他是想让和连接班。不过和连的性子和本事,与大汗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一旁又有个魁头虎视眈眈,嘿,到时候定然有热闹看喽。”
如今檀石槐病重,想要以他的儿子和连为接班人一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几乎所有人都看的出,和连远远不如其父,未必守的住这个位子。
聪明睿智如檀石槐,自然也看的出,只是为人父母者,多有无奈。
此外,檀石槐可能也是不得已,若是选了别人继位,和连等人日后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只是不论如何,却是不干贺楼胜等人的事。他们部落并非檀石槐亲信,所以不管魁头和连等人如何闹,他们只需坐在一旁看戏就好。
而这次名义上的统率,正是和连。
所以由此推论,贺楼胜就得出了这次南征的主要目的,便是为和连立威。
贺楼烦挠了挠头,低声道:“如此说来,咱们这次只能胜不能败了!”
他们久在疆场,对一事心知肚明。
打胜仗是立威,可斩杀战败的将领,同样是立威。
贺楼胜却是轻蔑一笑,“你我从军多年,大仗、硬仗打过多少,只怕数都数不清了。那夏育、田晏如何?号称名将,还不是被咱们打的大败?那西安阳不过区区一座小城,又有何可虑?”
夏育、田宴,正是前年北伐的三将之二,也是段颎故将。
贺楼烦一想也是如此,段颎已死,张奂已老。
汉家无豪杰了。
……
西安阳县,吕布私宅里,计策定下,众人已纷纷去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原来当日陈勋提出计策后,吕布等人皆以为妙极,在又重新商讨一番,增增减减后,将计策上报给了吴、李二人。
吴、李二人也以为不差,便打算以他们的计策应敌。
吕布如今正打量着崔直送来的兵刃与铠甲。
这位崔君真是个讲究人。
前些日子,他不过稍稍透露想要置办兵刃铠甲,今日崔直便送来了。
便是亲兄弟,只怕也没有这般神速。
此时崔直正站在一旁,见吕布看的出神,笑问道:“奉先以为如何?此甲乃是我当年游历西域时偶然所得,寻常弓箭难入。”
原来崔直送来的乃是一领锁子甲。
锁子甲,又名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由另外四个环套相扣,形如网锁,故而得名。
这锁子甲相传是自国外而入,故而有崔直自西域得之一说。
吕布心中自是喜爱,只是嘴上却毫无诚意的推辞道:“兄长虽是好意,可布如何能愧领?”
崔直何等精明,知他不过是嘴上客套,于是笑道:“自古宝甲配英杰,若是在我辈手中,常年上不得战场,岂不是明珠暗投,美玉蒙尘。奉先若是真的想要感谢于我,那便在战场上多杀几个鲜卑人就是了。”
吕布点了点头,笑道:“兄长之言是也。”
吕布转目,望向放在铠甲一侧的那杆兵刃。
是一杆长戟。
戟有多种,单耳名青龙,双耳名方天。
眼前的便是一支其上刻着吞云猛虎的方天画戟。
当日吕布提及欲以方天画戟做兵刃,崔直便花重金四处找寻,好在他有些人脉,最后又花重金买下了这杆兵刃。
此兵甚锐,制造之人,也是天下闻名的制器大师,按理说应当有价无市才是。
崔直能购得,盖因此物虽为良兵,可却无人能够驾驭。
不能用于实战的兵刃,不过是鸡肋而已。
故而他心中疑惑,于是问道:“奉先,此戟虽是锋锐,只是画戟多为礼器,你虽勇武,却未必能够驾驭。若是不合手,我便再为你寻其他兵刃便是了。”
“兄长无须担忧。”吕布轻笑一声。
他早知日后是要用戟的,苦练多时矣。
吕布手持画戟,随手几次劈砍,戟头沉重,撕裂风声,似有猛虎在低声咆哮。
他低声笑道:“世上岂有不用方天画戟的吕奉先?”
一旁的崔直看入眼中,恍惚之间,似觉有一只潜伏猛虎,正欲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