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并州自有豪杰
自东汉开国以来,天子多年幼,故有东汉幼儿园之称。
外戚、宦官、世家大族,交替执政。
灵帝之时,宦官干政之风愈盛,天子常言,“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宦官得宠如此,自然也就越发跋扈张狂。
而这些宦官除了在朝堂上干涉朝政之外,还会派遣亲族巡游天下,在各地为官,抢田夺舍,欺男霸女。
亭长沈仲口中的王家子,即是宦官王甫的养子,沛国相王吉的外甥的第十余房小妾的弟弟。
听说此人并不姓王,只是崇慕王吉的威风,故而一怒改姓。
此人的姓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确实能和王吉扯上些关系。
亭舍里,吕布等人听说此事与那个王家子有关,也都是怔了一怔。
沈仲继续道:“那王家子今日去往安平里游玩,不想被他在田垄上撞见了前去送饭的李家妇人!那李氏,奉先你们也是见过的,端的是美艳非常。”
吕布叹了口气,女子美艳,自然无错。
可如今这个世道,身为女子,本就生存不易,若是生在贫寒之家,又有过人的美貌,那便是更为不幸了。
强健男儿尚且自顾不暇,何况是女子呢?
沈仲又灌了口热汤,“说来也巧,当时赵乙等人正在田垄上跑马。他乃是县里有名的豪侠,自然见不得这种欺男霸女的勾当。”
说着,沈仲又是一停。
魏续是个急性子,上前几步,夺过他手里的汤碗,“说完再喝。”
“还能怎样?赵乙等人是县里出名的豪侠不假,可那王家子带的护卫也不少。”
沈仲长叹一声,“到最后,李家妇人倒是被他们救去了,可赵乙却是没能走脱!如今那个王家子将回洛阳,要将赵乙一起带走。被他带走,如何还能留下命在!”
说起赵乙这个县内豪侠,沈仲不时偷偷看上吕布几眼。
南赵乙、北吕布。
这些年,县里人说起成宜县中的豪侠,总是会将两人并称。
据说两人之间还有仇怨。
吕布对此倒是全不在意。
毕竟,这个赵乙,是他刻意留下来的对手。
据实而言,所谓游侠,多是些不事生产,手持刀剑,纵横乡里的青年人。
侠客,江湖,远没有他前世所看的那些武侠故事中美好。
侠以武犯禁,绝非一句空话。
以吕布的心机手段,要招揽这些游侠自然不难,可一家独大,必然会引来县中的关注。
西汉的郭解,朱家等人,莫不是天下闻名的豪侠,可结局如何?
所以吕布特意留下了赵乙,所为的,便是相互制衡。
至少要在成宜县令眼中是如此。
吕布此时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沉声道:“沈君,事已至此,你意如何?”
沈仲默然无语,半晌后才开口,即便是之前已经喝了不少热汤,可嗓音依旧有些沙哑,“我能如何?连县君都不敢出言阻拦,我一个小小亭长,还能如何?”
自东汉建立伊始,士人和宦官屡有争斗,多是士人大败亏输。
而最近几次大败,换来的,是两次党锢。
如今成宜县的县令也算是中原名门出身,成宜县虽是大县,可县处边境,终究比不得中原那些富饶之地。
于他而言,来此任职,已算是仕途坎坷。如何还能为了一个黔首,去得罪王家这样的大人物?
亭舍里一阵沉默。
“县君可沉默以对,可沈君你却不能如此。”吕布忽的笑了一声,“沈君,县君不是并州人,来日任满他自会离去。可君今日若是视若无睹,日后将如何自处?”
汉时三互法甚严,本州人不得在本州为官。
成宜县的县令便是外州人。
此法固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官员与地方勾结,可却又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地方架空官员。
亭长则是多在当地人中选出。
沈仲自然是当地人,而且当年还是个有些名头的游侠。
他正待开口,忽听亭外有人敲门。
来人正是赵乙之兄,赵甲。
赵甲与赵乙不同,赵乙好弓马,爱结交。赵甲则是好读书,不喜武事。
赵甲平日与沈仲关系不差,加上沈仲又是他能见到的唯一的一个朝廷官员,所以赵乙被人捉走,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来寻沈仲。
只是等入得亭来,说过事情,见到沈仲的神情,赵甲脸上的血色却是迅速退了下去。
“阿甲,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沈仲欲言又止。
他的话虽没说完,可赵甲却是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
只是他弟弟得罪的是王家,是连那些名门都不敢得罪的王家!
即便这个王家子是和王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们也不愿冒着得罪王甫的风险试上一试!
赵甲长叹一声,“若吾弟犯法当死,我绝无多言。可如今他见义而为,却反要送掉性命,我实不解,书上并无这般道理。”
“吾弟常年舞弄刀剑,吾常阻之,以为男儿生世间,自当读书求仕途,立名声于后世。舞刀弄剑,终究一匹夫耳!能有何作为!”赵甲惨笑一声,竟是呕出一口血来,“事到如今,吾却是恨不习刀剑!”
亭中寂然无声。
胸中有圣贤道理万千,不如手中横握一剑!
“好一个恨不习刀剑!”吕布抚掌而笑,“君好读书,若是转而习枪棒,岂不是世间平白少一大儒。舞刀弄剑之事,自有我辈武夫!”
沈仲猛然转头,喝道:“奉先,你意欲何为!”
吕布则是与之对视,轻声道:“做当做之事。”
……
入夜,游侠齐聚吕布宅中,有几十人之多。
这当中除了平素与吕布交好的游侠,还有不少是赵乙的好友。
得了吕布送去的消息,明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们依旧慨然前来。
游侠固然以武犯禁,却也多有重义轻生死之人。
武阳亭长沈仲,赫然也在其中!
只是除去了亭长衣衫,换了一身游侠打扮。
吕布环顾身前众人,面上虽是平静,可心中却是甚为感慨。
汉时人,真是刚健淳朴啊。
人情从来薄如纸,平日能同吃同喝者众,可事到临头,能交托性命者稀。
自然,有时却也怪不得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谁没有自己的无奈之处呢?
便是来的这些游侠,也是青年人多些。
总是年轻人,少些牵挂。
能来这么多人,已然是大大超出吕布的预料了。
他上前一步,按住腰间佩剑,慨然道:“今日我等齐聚于此,所为何事,诸君皆知!布平日与赵君不睦,然忠义之士,不可死于小人之手!
我并州豪杰遭难,我等岂可作视!布愿拼死一斗,若成,则吾与君等俱归。若败,则布与君等同死!也好叫那些宵小之辈清楚,并州是并州人的并州,并州自有豪杰!”
他此言一出,魏续、曹性二人也是走上前来,抽剑而出,齐声道:“愿与君同死!”
有他二人先开口,其余人自然也是出声应和。
边境多战事,也多良马。便是少年,也多在马背上长大。
众人不再多言,皆是翻身上马,随着吕布,朝县外疾驰而去。
夜幕里,县中有不少门户,打开又闭上。
只是在其门口,多了些刀剑与弓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