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毫无道理,却准得可怕。
大概一个小时前,何静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出门。在经过白水河大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车子就失控了,撞断了桥上的护栏,连车带人一起掉到下面去了。
听着陈平断断续续的声音,许海燕张大了嘴。
这不可能!绝对不是真的!她想斥责陈平胡说八道,又想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仿佛有什么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不但出不了声,甚至就连气都喘不上来。先前昏沉沉的脑袋,此刻就像被一把大锤重重地砸过,砸得她眼冒金星,两耳嗡嗡直响。
许海燕,你快点来吧……
最后一句,陈平是带着哭腔说的。
雨下得更大了。
整个绿城的上空,就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大雨如幕,倾盆而下。
所有的下水道窨井盖都被打开了,然而汹涌的雨水还是来不及涌入,全都在路面上铺开来,好像海里的浪花,一波一波地翻涌着。车子行驶过去,立刻飞溅起两堵高大的“水墙”。
许海燕把雨刷开到最大档,才勉强看清前方的路。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眼泪也一直控制不住地流。满脑子里都是一个月前,最后一次看见何静时的样子。
她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何静开车好些年了,技术一向很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白水河在绿城的北面,过去属于城乡结合部,后来随着城市扩建一并划入了市区。沿着河修建了很多小区,何静的家就那儿不远。也就是说,她刚从家里出来不久,就出了事。
可是,那桥很宽的,怎么会掉下去的呢?
许海燕赶到地方的时候,桥上出事一侧的路面已经被封锁了,人和车都上不去。远远的能看到警示灯在大雨中一闪一闪。
她靠边停车。在车里一通翻找,找到了一把伞。撑着伞,淌着水,朝警戒线的方向走过去。
走近了,看到桥上停着警车,两辆消防车,起重吊车,还有一辆救护车。在一群穿着制服的救援人员附近,她看见了陈平。
他没打伞,就在大雨里那么站着,怔怔地望着桥下。雨幕中,看不清楚他的脸。许海燕来到他面前,大声喊他。过了片刻,陈平才看清许海燕。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脸上是一种混合了痛苦和震惊的呆滞。
许海燕把伞朝他身边挪了挪,他也没动。
她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桥下。
白水河其实早就快要干了。平日里即使有水,也像小溪流一样。桥下长满了各种灌木。可是此刻却因为暴雨,水位高涨,都快要接近两旁的河堤了。浑浊的河水打着旋涡,上面飘浮着一大片树枝和杂物。
车呢?人呢?
许海燕颤着声问。陈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河面的某处。
她没有再问。明白了,大约是水位太高,车子掉下去之后直接被水流吞没了。
她把伞抬高了一点,朝远处使劲儿张望,隐约看到了远处桥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像是隔离带或是护栏的残骸,又似乎是车子的碎片。
心一阵密密麻麻地疼。
又过了片刻,雨势开始变小。救援工作也终于得以开展了。但是许海燕很清楚,不会有奇迹发生了。
因为水流太急,车子被冲出去了一大段距离。救援人员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定了车的位置,他们用铁链把车子固定住。接下来,在大型机械的帮助下,车被吊了上来。
车子的前脸部分已经撞烂了,车壳像揉皱的纸,露出里面的零部件。水像瀑布一样从破碎的车窗里流出来。
许海燕再也忍不住了,抬腿便想冲进去,可才跑了两步就被人拦下了。
她只能隔得老远,看着撞得破破烂烂的车子被放在桥面上。救援人员撬开了车门,把人从里面弄出来。直接装进了早已准备在一旁的白色袋子里。
这时,雨已经停了。
她想看清何静的样子。可是离得太远了,远到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此时她脑袋里一直在想一件事——
何静那个时候,疼吗?
是一瞬间就过去了吗?
没遭什么罪吧?
她还在使劲儿想这个问题,然而身后却传来声音。
陈平刚刚被交警找了过去,这会儿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他的脸上还是之前那种痛苦的呆滞,但说出来的话已经不结巴了。
他想让许海燕帮忙料理何静的身后事,另外还想让许海燕陪同他去跟孩子们解释。至于老人,他怕他们接受不了打击,想先瞒着,缓一缓再说。
许海燕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情,即使陈平不说她也会做的。毕竟在绿城,何静就只剩下她这一个“娘家人”了。她责无旁贷。
殡仪馆的车来了,准备把人拉走。陈平作为家属需要跟着去办手续。刚刚他已经在警察的陪同下看过遗体了。他说,何静的样子不太好,怕许海燕被吓到,就不让她过去了。
办手续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许海燕没有跟他争。
经过了刚刚的巨大悲痛,此刻她已经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大哭大喊都已经没有用了,她有许多事得赶紧做。
陈平走后,她返回了车里,先打电话给领导简单说明了事由,请了几天假。而后给同事老姜发了条信息,把昨夜客户的事情跟他说了,请他帮忙处理后续的理赔事宜。又给姗姗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晚点回去,嘱咐她自己在冰箱里找点吃的。
安排好这些之后,她翻开包里的名片夹,在里面翻了半天,想了想,又打开车里的手套箱。在里面终于找到了很久以前何静给她的那张名片。
许海燕按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何静有个亲大哥,多年前就在京津定居了。何静的父母早年也跟着过去一起生活了。前两年的疫情其间,两位老人不幸去世了。如今大哥仍在京津。是她仅剩的亲人。
电话响了一阵,通了。
许海燕深吸一口气,先说了自己是何静的同学,而后尽量放缓了声音,尽量平静且简短地把何静出事的消息说了一下。
然而,没等她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男人却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挂断了电话。
许海燕握着手机,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的是“你有病吧?”
她恍然意识到,何静的大哥估计是把自己当成骗子了。
也是,她跟何静的家里人大概十几年没见面过了,人家估计早就不记得她这个人了。如今看见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又说这种事,不当成骗子才怪。
但是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她赶紧再次拨过去。然而这回,对方连接也没接,直接就给挂了。
许海燕不死心,又再打。谁知,这一次却提示“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对方把她的号码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