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遗物
遗物
冬天,对门那边的瓜爷来找我了,他行色匆匆,慌慌张张,面露难色说:“不好了万年,你来带你的父亲回去,他掉厕所里面去了!”
那么大一个人,居然掉厕所里去!母亲生气,因而不去!
瓜爷说:“他喝醉酒了!”
母亲说:“你们也真是,都认识几十年了,还灌到他掉进厕所里面去,你们不知道他的酒量?”
气归气,瓜爷走后,母亲仍侧目,她企图从门缝中找寻离着几百米远去看父亲的情况,估计自己没有千里眼,她于是吩咐:
“万年,去你瓜爷家叫他回来!”
我于是着急忙慌,朝瓜爷家飞奔!在瓜爷家门口十分空旷的场坝那,我看见出门时一表人才,威风凛凛的父亲颤颤巍巍,灰头土面,狼狈不堪!
瓜爷说:“他掉进厕所,回家叫你母亲来拉!你个孩子,扯不动他的!”
听的人也离得远远,捂着鼻子,一脸嫌弃说:“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他现在掉魂了,走不了路!”
我知道掉魂,在农村,有好几种习俗,比如掉进井里或者摔进火坑,从床上跌倒,摔的人都须要挨着,讨够六家邻居的饭!
以前母亲给我讲这种事情,我都好奇,于是问母亲:“如果在独家村住,没有六个邻居怎么办?”
母亲说:“那就去隔壁村讨!”
现在,父亲摔了厕所,他也要讨六个邻居的米,因为摔进厕所,他的裤子和衣服全脏了!又因为酒醉,吹了冷风,他只能在场坝,心中凌乱,处境危险!
粪是什么?
没摔跤喝醉,十分清醒的父亲说:“这世上的许多人,他们灵魂高尚,富有,即使破衣烂衫,也早已视金钱为粪土!”
我问:“那些是什么人呢?”
父亲说:“不知道!大概是文人墨客,比如说:诗人!”
那时,农村人对粪土的狂热程度,我有目共睹!一个什么伯爷,村里毒老鼠,不小心毒死了一只鸡,鸡的主人忍痛,把鸡扔进学校的公厕,那个什么伯爷硬是不怕金银也不怕毒,去公厕把鸡捞上来煮食!
他说:“你们不吃?我一个人吃了!我吃了以后,你们看我,死还是不死,我已经把死鸡的肠子和胃扔了,如果我死,说明那家的毒鼠药有用,是真的,如果我不死,酒肉穿肠过,做人也风流!”
他把“鬼”讲成了“人”!
他说:“至于屎,人人有,没什么可怕的!”
父亲说:“屎确实不可怕,庄稼汉最爱这些,那些懒惰的人跑慢了,还抢不到屎呢,人吃了食物,加工成屎,屎抬去浇地,又化成粮食,粮食是不是金和银,所以,屎也是金和银子!”
如此说来,我就当他现在穿金戴银了!
马上,又有一个什么嫂嫂,她为了抢厕所的肥料,大半夜下到公厕去掏呀找呀,跟淘宝一样,她驼着背,脸都快处到粪便里!
母亲说:“真怕她了,不怕脏也不怕臭,听说起晚了喝不到西北风的,我还第一次听说大半夜抢厕所粪的!”
小小的我因而就知道,农村生存,多么的难!
一个人生下来,她不仅要学会穿衣吃饭,还要学耕田种地,敬畏大自然的同时,还要学会认知万事万物,牛鬼蛇神,与屎壳郎和屎和平同处!
空旷的场坝那,瓜爷生气地说:“吵归吵,闹归闹,你父亲这样,还是赶紧处理,等一下感冒,生病来怎么办!”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母亲飞来了,她拿了一件宽松的衣服给父亲换上,等会回家洗澡,然后吩咐我把父亲脱下来的衣服扔了!
母亲说:“走几步,自己回家!”
瓜爷家门口,父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他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我知道,他等母亲骂他!
母亲叫父亲把衣服脱掉扔了,父亲虽然喝醉,但他非常的清醒,他说:“衣服不能扔,这些都是外公送的,珍贵无比!”
他的观点是,钱掉在地上,揉碎了也是钱,丝毫不影响价值,衣服脏了,洗干净,还能穿,外公送的,价格昂贵,况且那还是外公的遗物!
于是母亲把父亲领回,我则用棍子挑抬那些衣服去落窝荡自家的过冬田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把衣服埋了!
瓜爷说:“这个方法好,你听我的,过几天,衣服上面的味就沒了!”
我于是去落窝荡掩埋与守候这些衣服,父亲说,衣服是外公的遗物,我坐起来,吓一大跳,难道我的外公,就这样去世了?
我怎么不知道?
我望着嘟嘟冒泡的过冬田,发很久的呆!如果衣服是外公的遗物,那我的外公,去哪了?除了他的衣服留下,他连我们,也不来走了吗?我疑惑极了,到底什么样的离别才是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