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傍晚的来客
傍晚，希格维格城外。
在一条杂草丛生的林道尽头，马蹄踏碎草杆，车轮碾碎枯枝，一辆加长车厢的马车陡然出现，朝希格维格缓缓驶来。
一群黑头苍蝇缠绕在马儿和马夫的身边，经常在这两者的身上起落，在这两者的肌肤上爬来爬去。
苍蝇偶尔钻进这两者身上的孔洞，或者直接落在眼瞳上，肆意产卵，然后又被忽然从这些器官里涌出的黑水无声吞噬。
因此谁也无法确定这匹马和这个马车夫到底是不是活人，但根据马车厢上的骷髅头徽记，任何人都能猜到这是一辆灵车。
或许……亡灵驾驭灵车，本就合情合理？
在这辆灵车驶出了小路，靠近了希格维格的南侧进城大道的时候，它没有继续进去，而是就这么停靠在了路边。
希格维格的南侧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域，大学在东侧，工厂区在北侧，富人的庄园又在西侧。
因此在这个接近太阳落山的时间点，南侧这边的大马路上空无一人，谁也没能注意到这辆停靠在路边的灵车。
在最后一丝晚霞也被月光驱散的时候，这辆灵车终于动了。
它缓缓转动了一百八十度，让马车尾部的双开车厢门正对着希格维格。
随后，这扇车厢门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缓缓打开，一具有着遍布整体的鎏金花纹的黑色棺材，被暴露在了空气中。
“吱嘎！”
能令任何人都能联想到“掀开棺材盖”的噪音，从马车厢里传了出来，是的，里面的棺材盖被掀开了！
“我知道你兼职了恐怖小说家，但你其实真的没必要这么……身临其境。”
一个非常不耐烦的男人声音响起，打破了这股恐怖的氛围。
“啊，我觉得身为作者的我不亲身体验一下的话，根本无法给读者营造真正的“恐惧”吧？”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进一步让恐怖氛围消散。
一只纯黑色皮毛的猫咪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在马路上撑着前爪伸了个懒腰。
然后它回头望着马车里，张嘴吐出男人的声音：
“你确定你不是为了在旅行的过程中可以随时随地的睡觉？”
顺着它的目光望去，一个身穿黑色蕾丝睡衣的少女正小心翼翼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对她来说，这座棺材内部的空间确实很大，足够让睡相不好的她肆意熟睡。
棺材里面也还垫着一床带着少女体香的被褥，放在被褥上的枕头旁边，还有好几个非常可爱的黑色兔子布偶。
“嘿咻，”少女终于离开了棺材，安安稳稳的站在了马车里。
她不到一米五的身高，允许她直接在棺材旁边站直背脊而不会撞到脑袋。
“我可没有你那么方便，随便往哪里一趴都能睡，噢……我的鞋子……在这。”
穿好从棺材下边的“衣柜”里取出的小皮靴，顺手取出自己的外套，少女跳下了马车，然后对黑猫吐了吐舌头。
“方便？呵……你知不知道在这一路上你踢到了我多少次？以后我决定睡外边了，你自己住里面吧！”
黑猫舔着爪子抱怨了一句，然后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希格维格。
它的眼眸里微微亮起了一道绿光，这让它看清楚了这座城市里的一些奇特的东西。
那是……让它和少女一起来到这座城市，被他们苦苦追寻的某个东西。
“它就在这里，希格维格！”
黑猫一回头，见少女还在慢条斯理的穿着外套，它忍不住对少女催促道：
“你的动作能不能快一点，我们该进去了！”
“除了约会以外，任何事情都不能让淑女梳头发的动作加快一分……哈！这是我刚刚想到的名言！我要把它写到我的新作里！”
准备梳头发的少女刚从外套里掏出梳子，然后就因为想到了新的“名言”，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纸笔。
天知道那个看起来很浅的小外套口袋里还装着些什么，少女又是怎么才把这么多东西装进去的。
这还不止，由于黑猫先生用有些生气的眼睛瞪着她，还发出了咕噜声，少女只好迅速完成自己的名言记录，随后伸手往灵车那边一“揪”。
偌大的一辆灵车，连带着马夫和马儿一起，忽然就被她“揪”在了一张不到A4纸大小的纸页上，并被她像是装订小说插图一般，收录进了手上的记录簿里。
随后她才收起纸笔，也就是把它们塞进那个明显装不下的外套口袋，最后她一边梳头，一边和黑猫一起往希格维格城里走去。
“布莱克先生，你确定就是这里吗？为什么它看上去那么的……普通？”
少女根据自己对希格维格的观察，判断出这座城市只是一座普通的，安宁的城市而已。
这里可不像是她们想找的那个东西的所在之地，它太安静了！
“错不了的……我从空气中就能看到它溢散的【灵】！
莉兹，你的“墨水”也在这里，是的，【派洛斯的专注】……【阿提拉之剑】……【蒂利索斯的背叛】……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诅咒物】的【灵】汇聚在一起，只有一种可能，是的，唯一的可能……”
黑猫布莱克神神叨叨的念叨了许多话，但少女莉兹却只关注到它说的最后那句：
“……传说中的【诅咒物猎人】！猎魔人玛利亚！她死了！她一定是死了！所以……所以她收集的这些【诅咒物】才会开始复苏！是的……”
“哇！【诅咒物猎人】！那位据说是近百年来，最接近【传奇猎魔人】的玛利亚女士，我还想给她这一部个人传记呢！没想到她居然去世了！”
莉兹关注的重点和布莱克相差甚远，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同行的脚步，事实上，如果玛利亚还在世，莉兹肯定是不敢踏进这座城市一步的。
不，甚至连拜因帝国她都不会来。
这个少女有着与外表相符的年龄，但却和卢克一样，也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自知之明！
一人一猫就这么踏进了希格维格，她们目标明确，步伐坚定，但她们还不知道，即使玛利亚已经去世，守护玛利亚的遗物的猎魔人，也不是她们可以轻松应对的。
在她们脚下的道路的更下方，越过层层泥土便是希格维格的“新”下水道。
而在“新”下水道的更下方，大地的更深处……这里，是一片由废弃管道和下水道空间构成的，比迷宫还要复杂许多倍的区域。
希格维格的本地人叫这里“魔鬼之喉”，意味着踏进这块区域，你就已经深入了魔鬼的嘴巴。
事实也确实如此，累极了不知道几百年的瘴气，让这里早就成为了一个不适合任何人类进入的“毒气室”。
就算是一些比较低洼干净的空间，也早就被蔓延到这里的邪物所占据，化作腐败与滋生混杂的老巢。
就算是奎桑也从来没计划过来这里探险，但今天，这个傍晚，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却安安静静的站在了一根废弃的大型下水通道中，一步一步的朝黑暗中前进。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戴防毒面具，因为在他的脸颊上的左右两侧，正裂开着两个发出淡蓝色荧光的“嘴巴”。
使用这两个嘴巴“呼吸”，他就不会被这里的毒气所影响。
偶尔他还能操控着这两个嘴巴张开，分别伸出一根又细又长的舌头，舔舐周围的空气。
这使得他不会在这片黑暗中迷失方向，能够准确的锁定自己的目标的所在之地。
他前进着，前进着，脚步坚定而又轻快，偶尔跳起来越过废墟，偶尔钻进管道绕过障碍。
偶尔张开“嘴巴”，将藏身黑暗中，朝自己伸出爪子的邪物一口“吃”下！
十分钟？一个小时？一天一夜？
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前进了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目标了。
终于，在拐过了最后一道弯，跳过了一道巨大的地缝以后，男人终于站在了自己的目标前。
这是一颗生长在这片空间最深处的“大树”，它的根系扎根大地，凸出来拱破地面的结节到处都是，让人感觉它已经将根系蔓延到了整片空间。
它的树体只有一侧暴露在空气中，其他的都埋进了墙壁，在男人目视到这块树体的时候，它就立刻渗出了一些非常接近血浆的黑红色液体。
而它的树冠也爬满了整个空间的“天花板”，并且呈现出继续向上生长的方向，仿佛已经伸到了地面之上。
【退去！或与我融为一体！】
黑红色的树浆中流露出了一抹强大的意志力，将这道意念传递到了来到它面前的男人脑海。
与此同时，这些树浆开始沸腾，男人左侧脸颊上的“嘴巴”也开始龇牙咧嘴，冒出了被“烧融”着一般的淡白色烟雾。
“尊敬的【荒芜之心】冕下，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灵能力者，只是想来帮您一点小忙而已。”
男人开口了，他终于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他那张原本文质彬彬，现在却因为两张“多余的嘴巴”而略显诡谲的面容。
他正是想在昨天偶遇卢克，不久之前，才刚刚被奎桑从自己的藏身之地撵走的那个男人。
希格维格的地下有一个高级邪物，【荒芜之心】。
这条情报一直在拜因帝国的灵能力者圈子里流传，但真的来到这里，亲眼见证【荒芜之心】存在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不仅仅是因为来路上的重重困难，最棘手的是，来者必须有着能够对抗【荒芜之心】的【荒芜融蚀】的灵能力，不然就是在羊入虎口的送死。
而男人明显早有准备，他左脸颊上的“嘴巴”已经快要彻底融化，连牙齿都开始脱落了，但他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帮助……我？】
沸腾的黑红色树浆开始渐渐平息，但从其中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让一颗放大了几十倍的眼眸睁开，与男人发生了对视。
在这个瞬间，男人右侧脸颊上的“嘴巴”也开始融化。
这颗巨大的眼睛里开始流露出戏谑的光芒，虽然少，但像这个男人一样，送上门来找自己送死的人类还是有的。
只不过像这个男人一样镇定的人类却很少。
【……说。】
看在这股勇气，与对方能扛得住自己的【荒芜融蚀】的实力的份上，【荒芜之心】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听听这个人类凭什么说能帮到自己。
“封印您的猎魔人死去了，她留下的封印已经并非不能攻破，只要您借我一点小小的力量，我就能把您释放出来。”
说完，男人就对【荒芜之心】微微低下了头，仿佛一个正在等待主人吩咐的执事一般，安静的站在了原地。
【……死？……释放我？】
【荒芜之心】拥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它很快就想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或许是那个猎魔人的死去对【荒芜之心】来说过于“振奋人心”，它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对眼前的男人伸出了自己的“橄榄枝”：
一根枝条从天花板上垂落，精准的落在了男人身前，随后，这根树枝上开始冒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开花，然后结果。
最后留在男人面前的，是一颗迅速“果熟蒂落”，跌进了他手里的果子。
【你只有……一次机会。】
男人还没有来得及打量一下手里的果子，四面八方的黑暗开始迅速朝他聚拢。
等他重新恢复视力，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了一个敞开的下水道通道入口，身体还摆着一副即将朝黑暗的下水道里前进的姿势。
是……自己被这里面的毒气污染，产生了幻觉？
之前探险深入地下，面见【荒芜之心】的经历，仿佛只是一场幻觉，自己仿佛还没有踏进这个下水道半步。
但手中的那颗黑红色的果实，还有已经繁星漫天的夜空，都让男人迅速回到现实。
自己怎么回到地表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荒芜之心】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那就让自己好好看看，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吧。
男人转身离开了下水道入口，在走出小巷，回到人间之前，他还抬起手里的果实，着重打量了一眼。
而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一个抱着一只黑猫少女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巷子拐角。
一人一猫，一起把目光放在了他手里的果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