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国城市内部(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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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把研究成都和全球联系起来?

成都是一个内陆城市,根据记载,到19世纪末,成都其实都很少受到西方的影响。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区,因此我的第一本书就叫《跨出封闭的世界》。但这是不是就说明成都和全球没有关系?我们研究内陆城市就不需要和全球史来进行对话吗?

我在写《跨出封闭的世界》的时候,根本没有全球史的思考。如在晚清新政时期,四川的茶叶业就已经出现了很严峻的问题,这就涉及前面提到的《茶叶大盗》中印度的茶。成都周边地区都产茶,中国的茶过去垄断了世界市场,为什么到这时候却卖不出去了?这就涉及当时中国茶叶制作工艺的问题,还有不少的“奸商”在茶叶里掺树叶,把中国茶的声誉搞坏了,导致茶叶在出口上遭到印度茶非常大的冲击。

再举一个例子,19世纪中叶以来,由于英国棉纺业的大机器生产,它们运到中国的棉织品又便宜,质量又好,所以近代以来英国棉纺织品大量地进入中国,地方手工业特别是棉纺手工业就受到很大的冲击,造成农村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破产。不管是江南也好、内地也好,到处都是类似的故事。但抗战时期的成都平原,棉纺织业却有一个繁荣阶段,这个就涉及一个全球的问题。为什么有这一繁荣期?这是由于抗战爆发以后,东南沿海被日本占领,航路被日本人所控制,西方的棉纺织品要进口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由于西方产品的竞争减少了,长江上游的传统纺织业就发展起来了。1944年,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大学生杨树因做过一个社会调查,即《一个农村手工业的家庭:石羊场杜家实地研究报告》,就讲到抗战时期石羊场家庭棉纺手工业的兴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一个全球史的大背景下,落实到成都郊区一个小地方的变化,全球的战争就这样影响到中国内地一个小小的手工棉纺家庭。

因此,区域研究应该和中国史乃至全球史进行对话。各个区域加在一起,并不见得就是一个完整的中国史。实际上,在研究一个区域的时候,不管研究西南,还是研究西北、江南、华南或者是珠江三角洲,首先要把它放到中国这样一个大语境中来考虑,这样反过来更能全面地认识那个区域。这其实是一个逐步扩大的过程,比如可以把东亚各国放在东亚这样一个大区域中来观察,从东亚逐步扩展到亚洲,然后从亚洲到全球,这样一来就有了各个层次。就像《茶馆》第二卷的最后一章我研究麻将,就分为四个层次,一个是个人,一个是社区,一个是城市,一个是国家。我们研究区域史也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层次,从一个一个“小区”(比如说县),到施坚雅(G.William Skinner)说的“巨区”,然后到像亚洲这样的洲际的“区”……所以说,关键是看怎么限定所做的区域研究,但必须要把区域研究放到相对更大的一个区域中间,这样才能更清楚地认识所研究的那个区域。


[1] 斯文·贝克特:《棉花帝国:一部资本主义全球史》。

[2] 萨拉·罗斯:《茶叶大盗:改变世界史的中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