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等对手
王忠与殿前司属官完成交接后便转身回宫,几乎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赶往殿帅夏震的府邸,去报告夏康恩被官家革职收监的消息。
此时的殿帅夏震正躺在温柔窝中,享受着美人相伴带来的温存。
执掌禁军这么多年,长期养尊处优早已消磨了他的斗志,除非是遇到史弥远托付的紧急事务,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呆在府邸奢靡放纵。
面对府中下人前来禀告打断自己“雅兴”,夏震当场就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准备发飙,结果听到是殿前司收押了自己堂侄夏康恩,这下他瞬间就认真了起来。
夏震能做到一人身兼三衙事务多年,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没有脑子的莽撞武夫。
先不说堂侄夏康恩犯了什么罪,皇帝出宫一件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这个殿帅居然一无所知,宫中殿前禁卫军全部都死了吗?
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夏震赶忙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不顾夜色降临就匆匆赶往史弥远的相府,应对这些宫中权谋纷争,史相公远比自己要专业。
另外一边相府内,史弥远恰好在用着晚膳,听到府中管家禀告殿帅夏震连夜求见。长久官场沉浮带来的政治敏感性,让他立马放下手中碗筷前往书房等候。
两人一碰面,没有任何客套的废话,夏震就火急火燎的诉说赵昀前往皇城司校场的完整经过,听完后史弥远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夏康恩该如何惩治,乃至于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史弥远只关注到一个点。
那便是官家掌军了!
要知道历史上史弥远相权能压制皇权的根本,除了朝中遍布史党官员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三衙禁军掌控在党羽夏震手中。
与之相对应的是,史弥远之所以从未想过当叛臣,就在于他只控制了南宋中央,京湖、两淮、四川这些地方军头,一个都拿捏不动。
敢生出非分之想,立马就会有人起兵勤王清君侧。
如果赵昀亲自掌军,就意味着史弥远将失去武力倚仗,到时候朝堂中枢恐怕就不由自己说了算了。
“史相公,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见到史弥远面色凝重半天不说话,夏震有些按捺不住的追问了一句。
“秉公处理。”
史弥远语气冷淡的吐出四个字。
夏震听到后愣了一下,要是秉公处理还需要连夜赶来找你史弥远?
“史相公,夏康恩乃我兄弟独子,本帅怎么说也得保下他一条命。”
自己侄儿是个什么德行,夏震怎会不知道,如果按照皇城司举报的那些罪行秉公处理,足够处斩个十回八回了。
身为堂堂殿帅,夏震身居武官巅峰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吓大的。如果连自己亲侄儿都保不住,那以后还怎么御下?
“你还看不出来么,保他一条命,那官家接下来就想要你的命了!”
史弥远脸色阴沉的简直要滴出水来,他已经大概猜测到了官家赵昀的意图,那便是故意送夏康恩到三衙受审,以此来引诱殿帅夏震徇私枉法。
唯一让史弥远想不通的一点就在于,赵昀小小年纪哪来如此深的权谋城府?
夏震知道史弥远的性格,能说出这么重的话,事态必然到了十分紧急的地步。只是他日常与赵昀接触不多,印象中对方还是那个被扶植登基的傀儡小皇帝,自然没有史弥远那么深的危机感。
“史相公,你的意思是官家想夺权?”
“不是想要,是已经在做了,动作远比吾等预料的快。”
从这一刻开始,史弥远把赵昀摆在了自己对手的位置。
“他娘的,没想到官家藏的这么深,早知道还不如让济王赵竑登基,那小子可好拿捏多了。”
赵昀登基大典上,夏震强压着赵竑下跪磕头,对方那惊恐不敢反抗的模样,暴露出不过是个色厉内茬之辈。
对付这种愣头青,远比对付赵昀要简单,自己等人还是大意了!
“木已成舟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我们得想办法令官家忌惮,不敢再继续动手。”
“那还不简单,实在不行想办法把他给弄死,然后联合太后再换一个就是了。”
夏震当年敢槌杀当朝权相韩侂胄,单凭这点就能看出来是个狠人。
宋朝之前的五代十国,各种混战政权更替是常事,皇帝在武人心中没有任何神圣性可言。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哪怕经历过宋朝两百余年重文抑武的压制,很多武人心中依然有着造反思维,夏震就是其中一个。
他当年敢杀韩侂胄,如今就敢杀当今天子!
“太后会听你的吗?”
史弥远冷笑一声,武人的脑子真是简单。
“她会听史相公你的啊。”
夏震当即反驳一句,要知道两人能站上今天的位置,杨太后在背后功不可没。
哪怕就是当今官家赵昀,都是杨太后赋予法理权给一手推上去,只要对方点头再换一个不是难事。
“你都知道保自己的侄儿,难道太后不知道救自己的儿子吗?”
其实从挑选经筵讲师那次起,史弥远就已经意识到杨太后立场的变化,只不过双方还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而政治又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很多东西没必要闹得太僵一定要站在对立面。
但调任淮西安抚司参议赵葵入京,这点就让史弥远相当不满,兵权可是权臣的禁脔,对方很明显已经流露出了染指意图。
为何杨太后会在短短时间内,抛弃自己这个合作多年的政治盟友,去选择新君赵昀?
史弥远想了许久,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母子关系,哪怕仅仅是名义上的嫡母跟嗣子,依旧属于天然的共同体。
当初赵昀面见圣人的那一声“娘娘”,还真是深谋远虑!
这一刻夏震总算听明白,杨太后原来早就跟小皇帝是一边的了,瞬间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连忙问道:“史相公,那这情况我们如何应对?”
“当务之急是得保证你手中兵权,绝对不能让官家找到借口剥夺。”
“成大事者当断则断,夏康恩与皇城司众指挥使不能留,要快刀斩乱麻!”
史弥远既然猜测到赵昀想拿夏康恩做文章,那么自己这边手段就得更狠点,直接把人全部弄死避免牵连到夏震身上。
听着史弥远的建议,夏震神情有些凝重,但并未有过多犹豫跟迟疑,随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另外殿前诸班直方面,不能出现皇城司类似的情况,你明日就去整顿军务,各大指挥使务必牢牢掌控在手中。”
说实话赵昀走了皇城司这步棋,确实有些出乎史弥远的意料,毕竟沦为边缘部门好几十年,朝中大臣几乎已经忽略了它的存在。
有了这次教训,势必不能在同样的坑里面再踩一次。
“史相公放心,殿前诸班直皆是我多年心腹,官家那边是伸不进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震信心满满,他担任殿前司都指挥使的时间比史弥远拜相还长,并且军队有着天然封闭性跟排他性。
二十余年时间经营下来,整个三衙禁军系统可谓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对于这点,史弥远确实比较放心,他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多言。
“不过史相公,我们这样防着终究不是个事,还是得准备点其他后手。”
皇帝一旦有了动手迹象,单单想着防守,那肯定是防不住的。
毕竟赵昀尚未及冠,夏震跟史弥远都年近六十,对方哪怕就是耗着都能把两人给耗死。
两人如今已经站在文武大臣的巅峰,那么就得考虑家族身后事,必须想点办法打破这个局面,否则最终还是得铤而走险。
“这个本相自有谋划,你不用操心。”
听到史弥远这么说,凭借着长久以来的信任,夏震算是松了口气。
于是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行离去,一切拜托史相公了。”
“嗯,慢走。”
依旧没有什么场面话,史弥远仅是点了点头目送夏震远去。
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史弥远才从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犹豫的在宣纸上写下“秀女”二字。
……
另外一边皇城福宁殿内,赵昀沐浴更衣完躺在御榻上,感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即将要散架的状态。
要知道白日那身“装饰”用的山文甲重达三十余斤,不管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赵昀都算不上什么体格强壮,对他而言这个重量有些超标了。
并且为了展现出皇帝的威严与气势,赵昀还得挺胸直背不敢有一丝懈怠,结果这一天甲胄穿下来真是要了老命!
不过赵昀从中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宋朝的甲胄之所以这么重,除了以步兵硬抗骑兵的需求,必须大幅度增强防御之外。
还有一点就在于宋朝的金属冶炼的科技树点歪了,只能不断的增加甲胄厚度跟重量,才能弥补铁器硫含量过高,带来的塑性、韧性跟强度过低的缺点。
说起来这个冶炼科技树点歪,还真不能怪宋朝本身。
原因就在于宋朝之前的朝代气候温暖,人口较少,植被覆盖率相对较高。
可随着人口不断增加,以及上千年的砍伐下来,到了宋朝已经出现了燃料危机,连老百姓做饭的木材都紧缺。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北宋中期,一种新燃料出现在了开封,当时被称之为石炭,也就是今天的煤炭。
煤炭的大规模开采使用,改变了宋朝的能源供应方式,并且还从民生方面衍生到了工业方面。煤炭炼铁的便捷跟效率,让北宋时期生铁产量直接翻倍,看似一切都往着好的方向发展。
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煤炭相比较传统的木炭炼铁,硫含量要远远超过后者。宋朝并没有掌控脱硫技术,亦或者说当时的人们压根就不知道什么硫含量超标。
以至于炼制出来的铁器极其易脆,用来做个铁锅什么的放在民用上没有问题,放在军用刀剑上面那问题就大了。
相当于你跟敌人对砍,一刀下去“咔嚓”一声刀断了,那这仗还怎么打?
放在甲胄上面同样是如此,甲片跟瓷器一样易碎,想要保证它们能顺利打孔铆钉起来,就只能往厚度上面无脑增加,顺带重量同样等比例增加。
重甲士兵平均负重超过六十斤,很多时候一场大战下来,敌人还没有见到,就把自己累的不行。
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丢盔弃甲”这个成语出现,跑路逃命不赶紧脱甲胄丢头盔,那真是跑不掉……
本来冶炼技术从木炭到煤炭是一种科技的进步,偏偏实战效果却出现了大幅度退步,宋朝这颗“点歪”的科技树,对国运都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就在赵昀顺带想从脑子里面搜刮一下,看看能不能回忆起后世有什么简单的脱硫技术时候,寝宫的房门突然咔嚓一声从屋外被人给打开了。
赵昀精神力正处于高度集中之际,突然听到这个声响,下意识就大喝一声:“谁!”
很明显赵昀这声大喝,也让来者给吓了一跳,一声短暂的尖叫过后,才听到谢道清怯生生的回应道:“官家,是我。”
不过紧接着谢道清又立马改了自称道:“不对,是奴家……”
听到是谢道清的声音,赵昀这才放松了下来,今日他掌控了皇城司数千兵马的军权,这个时间点想必史弥远那边已经知晓。
说实话赵昀在心底,始终保持着一份对于史弥远掀桌子的警惕,特别是现在最贴身的亲兵护卫,还是由殿前诸班直担任的情况下。
“这么晚了,你怎会过来?”
赵昀坐起身来,朝着门口谢道清询问一句。
“奴家要侍寝呀。”
侍寝?
赵昀确实是单身狗过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古代妃嫔需要侍寝,同时也没有想到要召唤妃嫔侍寝。
面对谢道清突然说出这句话,他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安置对方。
沉默了片刻过后,他才点了点头道应道:“那你过来吧。”
“是,官家。”
听到赵昀应允,谢道清迈着小碎步朝着御榻走来,微弱的烛火照应在她的脸颊上,有着一抹别样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