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攻心为上
史弥远跟赵葵之间的谈话内容，身处皇城的赵昀自然是不知道，更想象不到对方还歪曲事实玩起了离间计。
不过就算知道，赵昀同样没什么好担心的，史弥远这一套终究还是没有脱离权谋之术的本质，可赵昀玩的却是天下大势，两人的眼界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
退朝之后赵昀返回寝宫，坐在书桌面前思索着明日阅武事宜，他需要一支自己可以掌控并且绝对信赖的亲卫，这样才能保证在关键时刻，有应付史弥远掀桌子的能力。
赵昀始终记得后世的一句话，叫做皇权的范围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
十步之内，哪怕一介匹夫都有机会让皇帝血溅三尺。
千里之外，就算是蛮夷藩邦都无需在意你皇帝命令，有本事就派兵打过来。
天子亲卫，就是赵昀十步之内的立身之本！
就在赵昀沉思之际，国信所主管魏成彦前来奏事，金国那边派遣使臣抵达边境，说是要庆贺南宋这边新君登基。
宋朝相比较华夏其他朝代，邦交之间的使团互派十分频繁。原因就在于战事频发，并且还经常挨打，动不动就得遣使求和。再加上每年的岁币、岁赐，以及常规的正旦、生辰使节，几乎可以称得上络绎不绝。
甚至为了应对繁多的外交活动，还在礼部之外成立了国信所这么一个机构，专门负责接待金国使臣及遣使金国之事。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宋朝对于使团来访，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的接待流程，没必要皇帝去过多嘱咐什么，知晓即可。
不过赵昀说完这句话，国信所主管魏成彦并没有退去，相反面露难色的站立原处。
“还有什么要禀告吗？”
赵昀自然看出对方有话想说，顺势问了一句。
“臣……臣收到消息，这次金国使臣带来的国书，里面除了祝贺官家登基之外，还有……还有提高岁币额度的内容。”
魏成彦吞吞吐吐说出了要禀告的内容，毕竟新君登基是件喜庆的大事，偏偏金国使者要在这个节骨眼提升岁币额度，那不是纯属恶心大宋官家吗？
这也就是为什么魏成彦面露难色不敢禀告，就是担心赵昀迁怒于自己。
只不过他预想的皇帝盛怒景象并没有发生，相反赵昀听到后噗嗤一笑，用着调侃语气说道：“金国都快要成为落水狗了，还打算站着跟大宋要饭，那是真有骨气啊。”
听着赵昀的话语，魏成彦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官家是不是对大宋战力有什么误解，明明前几年还被金国吊打求和，现在居然敢如此轻视？
当然，这些内心想法魏成彦可不敢表达出来，打皇帝的脸那不是自寻死路，当即笑着附和道：“没错，金国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还以为他们有当年的强盛，可以北失南补。”
“微臣定然痛斥这群衣冠禽兽之辈，熄灭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魏成彦此刻表现的大义凛然，反正口嗨又不要钱，真开战也不关国信所什么事。相反要是怂了惹官家不喜，被打上一个投降派的印象，对仕途可是有很大影响。
“魏主管真乃血性之士，我正有此意。可单单痛斥金国使臣还不解气，要不你率领使团去面斥金国皇帝完颜守绪如何？”
“啊……臣……臣……”
听到赵昀要自己出使金国，这下魏成彦是彻底慌了。
金国可不像大宋这样的礼仪之邦，听说那里的人野蛮的很，真要当面痛斥他们皇帝完颜守绪，怕是有去无回。
见到魏成彦这副恐慌的模样，赵昀脸上的嘲讽笑意退去，语气无比冰冷的呵斥道：“滚出去。”
赵昀这声呵斥吓的魏成彦猛的一哆嗦，额头上的汗珠瞬间就流了下来，他不明白皇帝为何会这般喜怒无常，难怪古人有云伴君如伴虎。
“是，臣告退。”
魏成彦颤颤巍巍的拱手退去，少年天子的威压已然全面超越了先皇，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
望着魏成彦离去的背影，赵昀神情逐渐恢复如常。他远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更为了解宋金两国之间的强弱变化，不同时期成为主和派跟主战派，各自理由立场其实都有可取之处。
唯有顺风倒的墙头草，才是毫无贡献跟价值的庸才。
偏偏大宋诸如魏成彦这样的庸官太多，才会孱弱衰败，最终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福宁殿外，谢道清与丫鬟小月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是煲好的莲子羹和一些糕点。两人恰好撞见了赵昀呵斥魏成彦的场景，与之前那温润如玉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见到这一幕丫鬟小月当即就吓的不敢再进去了，怯生生的问道：“姐姐，你还说官家和善亲切，没想到他这么凶。”
说实话，谢道清入宫之前对于赵昀没有丝毫了解，更没有见到他发怒的模样。仅是一晚相处下来，直觉告诉她官家是个好人，绝非什么暴虐荒淫的君王。
“官家可能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吧。”
谢道清帮赵昀解释了一句，脸上神情隐约有些担忧。
“那姐姐你还进去吗？”
面对小月的询问，谢道清看了看竹篮中的汤跟糕点，咬牙道：“进！”
说罢，谢道清就鼓足勇气，跨过了福宁殿的门槛。
书桌前赵昀正在翻读着《武经七书》，这是宋朝官方编撰整理的兵法丛书，他打算看看为明日的阅武做准备。
只是还没翻几页，屋外的夕阳照射出一道长长的人影映在桌案上，赵昀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谢道清不知何时来到了殿内，正用着怯生生的目光望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赵昀微笑着询问一句，顺势把手中的兵书放下。
阳光照射在赵昀白皙的脸庞，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温和跟亲切感，丝毫感受不到之前那股怒火状态下的帝王威仪，谢道清都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看官家政务挺繁忙的，就做了一些小点心给你尝尝。”
谢道清一边说着，一边把篮子里面的煲汤跟糕点，摆放在赵昀的御桌上。
望着桌上散发着清香莲子羹，以及几份精致无比的糕点，赵昀有些意外的反问道：“这全是你做的？”
“嗯！”
谢道清重重点了点头，神情中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小骄傲。
看着谢道清这副模样，赵昀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他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中品尝了下，松软可口不输后世的某些大品牌。
“不错。”
“那官家你再尝尝莲子羹。”
得到了官家对糕点的认可，谢道清迫不及待端起桌上莲子羹，用着充满期待的眼神递到赵昀面前。
接过谢道清手中的碗勺，赵昀舀了一口莲子羹细细品尝了下，清香而不甜腻，爽滑而不糜烂，能看得出对于火候把控的很精准。
“挺好喝的。”
“官家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做给你喝。”
谢道清此刻整个身体都依靠在桌案上，脸上挂满了欣喜笑容。
不过她的这种逾矩之举，引得站在一旁的王忠轻咳一声提醒。宋朝在程朱理学确定为官学之前，虽然礼法没那么森严，但也不至于宽松到这种程度。
“王押班，无妨。”
赵昀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其实认真来说宋朝理学对于女子的禁锢，本质上是靖康之耻带来的心理自卑。理学家期望通过“存天理灭人欲”等等方式来约束士大夫阶层跟统治者，打造成他们理想中的形象来引领大宋复兴。
结果当权者约束不到，这套理念反倒落在了社会地位最低的妇女头上，还被后世朝代给层层加码愈发病态。
赵昀不需要用保住“贞洁”的方式来抵御异族的凌辱，他只会用大宋男儿的刀与剑，铁与血，来赢回曾经被马蹄践踏过的尊严！
“是，官家。”
皇帝既然允许妃嫔逾矩，身为宦官的王忠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默默退到一旁再度当起了透明人。
可是王忠的这声轻咳提醒，却让谢道清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是皇宫大内，眼前的少年是当今天子。自己得谨遵娘娘教诲谨言慎行，不能再按照宫外百姓的方式去相处行事。
只见她赶忙站直身体，规规矩矩的说道：“官家慢慢用膳，奴家就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赵昀也知道有些东西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加上王忠还在这里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道：“你退下吧。”
“是，官家。”
谢道清躬身往殿外退去，只不过当她即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赵昀的声音。
“道清，其实你不用拘束太多，这里也是你未来的家。”
家？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谢道清愣了一下，然后便笑靥如花的朝着赵昀挥挥手道：“我知道啦，官家！”
看着对方那灿烂的笑脸，赵昀本来因政务有些压抑的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难怪后世许多文学著作里面，把皇宫形容成一座牢笼，里面囚禁的不仅仅是肉身，还有自由的灵魂。
处在宫门外等候的丫鬟小月，看着谢道清满脸笑意的走出来，立马迎了上去紧张询问道：“姐姐怎么样，官家他有没有凶你？”
“说了官家是个好人，他怎会无缘无故凶我。”
“可是官家生气的样子好吓人。”
小月依旧是有些心有余悸，毕竟皇帝这个身份自带威压，古代许多人面圣就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见识到帝王呵斥臣子的场景。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官家。”
谢道清依旧在帮赵昀辩解着，她甚至觉得官家要比许多寻常男子都温文尔雅的多。
“说的姐姐你好像很了解官家似的……”
小月嘟着嘴巴回了一句，明明才入宫几天时间，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我……”
谢道清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好像找不到什么充分的理由，只能嘴硬回道：“反正官家就是挺好的，你不信算了。”
说罢，谢道清就大步离开。
“哎，姐姐等等我……”
小月见状赶忙追了上去，两个小女生就这么在长长的宫廊中欢快奔跑，给肃穆的皇城带了一丝别样的朝气。
……
次日清晨，赵昀站在铜镜面前整理着衣装，这次他穿着的不是宋朝皇帝日常的红色袍服，而是戎装出行换上了一身朱红色的山文甲。
单算南宋开国接近百年，除了宋高宗赵构装模作样的表演过三次御驾亲征外，余下历代皇帝如宋孝宗、宋宁宗等等，一辈子都缩在京师一动不动，从此再无宋朝君王披盔戴甲。
赵昀既然是前往校场检阅兵马，先不说实际军事才能如何，至少得拿出大宋最高统帅的态度，一身戎装就是对普通将士们最基本的尊重！
不过有些东西不穿不知道，哪怕赵昀这身更偏向礼仪性质的朱漆山文甲，重量依旧超过了三十斤，这还没算上手持武器的重量。
至于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南宋步人甲，总重量更是接近六十余斤，夸张的防护力给予了他们硬刚金国重骑兵的能力。但同时也因为实在太重，机动性基本上降低为零，就算打赢了战争都无法追击扩大战果。
穿戴完毕之后，赵昀走出了福宁殿，押班王忠跟巡视毕荣海站在门外恭候。
哪怕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官家会戎装上场，但当真正见到一身甲胄的赵昀出现在眼前，这两人内心里面依旧有着一股按捺不住的震撼跟激动。
多少年未曾见到大宋皇帝彰显武德的一面，如今终于得以重现。
“臣、末将，拜见官家！”
面对王忠跟毕荣海的行礼，赵昀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反问道：“一切准备妥当了吗？”
“回禀官家，上二指挥百余骑已经在丽正门外恭候。”
“很好，出发吧。”
没有丝毫的墨迹，赵昀大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要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次是未经“允许”的私自出宫，如果被两府执政或者台谏官员得知，势必会坚决阻拦，乃至出现什么直臣死谏的场景。
赵昀这一身戎装实在太显眼，他不想在宫中耽搁太久引人注意。
与此同时丽正门外，百余装备精良的皇城司上二指挥兵马，队列整齐的等候着官家的到来。厚重的甲胄依旧掩盖不住胸膛的剧烈起伏，能得到天子的信任并护卫在其身旁，是身为一名宿卫军的最高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