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史“三力”及相关现象
《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说“赵襄子力士”少室周事迹:“少室周者,古之贞廉洁悫者也,为赵襄主力士,与中牟徐子角力,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处,人之所欲也,何为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恐他人言之而为罪也。’”“一曰。少室周为襄主骖乘,至晋阳,有力士牛子耕与角力而不胜,周言于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骑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于臣者,愿进之。’”指出少室周以“力士”身份得到相当高的礼遇。赵襄子所谓“子之处,人之所欲也”,少室周所谓“主之所以使臣骑乘者,以臣多力也”,都说明了“力士”“以力事君”,在君主身边服务,受到信用和享受优遇的情形。少室周推荐“力多”或说“多力”于己者“自代”,是特别的表现,可以说明其“贞廉洁悫”。这里虽然说的是赵国故事,然而载于《韩非子》,不能排除对于秦国政治文化有一定影响的可能。《太平御览》卷四○二引《王孙子》曰:“赵简子猎于晋山之阳,抚辔而叹。董安于曰:‘敢问叹?’子曰:‘吾食谷之马数千,多力之士数百,以猎兽也。恐邻国养贤以猎吾也。’”所谓“多力之士数百”,说赵国养“力士”人数亦多。但是,史上存留姓名的“力士”,仍以秦国最为密集。
除了秦“力士”数量之集中引人注目而外,与少室周同样,秦国的“力士”也多有因“多力”而身居高位的情形。
《史记》卷五《秦本纪》说:“武王有力好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这里三位“力士”并说。应当看到,秦武王本人“有力”,可以参加“力士”间的竞技,其实也具有“力士”的基本资质。
“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可知同时从政,负有高层管理责任,可能与赵国“力士”少室周只是得到“骑乘”待遇不同。秦武王时代出现的这一情形,在列国史有关“力士”的记录中是唯一的一例。
马非百《秦集史》中《人物传十九》可以读作杜回、孟说、乌获、任鄙列传(马非百:《秦集史》,中华书局,1982年,第367—370页)。杜回事已见前说。由于后三位“力士”生存与活动的年代大致同时,《秦集史》所论“孟说、乌获、任鄙”事与《秦本纪》次序有异,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王遽常《秦史》有《三力传》,与《二老传》《三帅传》《三良传》并列,总结了“力士任鄙、乌获、孟说”事迹。成书在《秦集史》后,史料收录似更为完整准确。关于“孟说”,王遽常《秦史》作“孟贲”:“案孟贲原作孟说,各书都作贲,今从之。”其实,不只是《史记》卷五《秦本纪》作“孟说”,卷四三《赵世家》同。《太平御览》卷七五六引《史记》及《资治通鉴》卷三“周慎靓王八年”也都作“孟说”。王遽常《三力传》就“孟贲”记述的文字又超过“任鄙”和“乌获”(王遽常:《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年,第 180—181 页)。《论衡·儒增》:“多力之人,莫若孟贲。”也是值得注意的说法。
《史记》卷六八《商君列传》载录赵良对商鞅行政的批评,有这样一句话:“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指出秦国当时商鞅这样的主政高官,身边也有“多力”者侍从。
《艺文类聚》卷七引《蜀王本纪》曰:“天为蜀王生五丁力士,能移山。秦王献美女与蜀王。蜀王遣五丁迎女。见一大蛇入山穴中,五丁并引蛇,山崩,秦五女皆上山化为石。”《艺文类聚》卷九四引《蜀王本纪》文字略有不同:“秦惠王欲伐蜀,乃刻五石牛,置金其后。蜀人见之,以为牛能大便金。牛下有养卒,以为此天牛也,能便金。蜀王以为然。即发卒千人,使五丁力士拖牛成道,致三枚于成都。秦得道通,石牛力也。后遣丞相张仪等随石牛道伐蜀。”秦较早兼并蜀。蜀地对秦文化的认同对秦的扩张和统一意义重要。所谓“巴蜀亦关中地也”的说法(《史记》卷七《项羽本纪》),体现战国秦汉社会区域文化观念中,秦地包括巴蜀。从这一认识基点出发,则传说中的蜀“五丁力士”,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作秦“力士”。
这样说来,秦“力人”“力士”人数在当时这一人群中的比例,占有绝对的优势。
秦统一后反秦势力中民间“力士”的参与,有张良博浪沙故事为例。《史记》卷五五《留侯世家》:“(张良)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被称为“客”的张良刺秦战友,就是一位“力士”。不过这位“力士”与前说“力士”身份不同,他不是朝廷体制中的高官,也不是在尊贵者身边服务的侍卫人员,而是民间的“贼”。
秦始皇时代对秦武王所信用著名“力士”能力的尊信,依然有所表现。《水经注·渭水下》记载:“秦始皇造桥,铁镦重不胜。故刻石作力士孟贲等像以祭之,镦乃可移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