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觉悟者
第三十四日，少年与苦行者离开神殿，便结伴而行，当他们途径一个村庄的时候，正看到两位仪表堂堂的骑士，只见一位骑士面带和煦的笑容，如春日的暖阳；另一位却面色冷峻，如漆黑的寒夜。
少年询问他们，怎会来到这里，两位骑士便将实情告知于他们。
原来，这两位骑士是追着一个恶魔来到此处的，但到了这里，那恶魔便没了踪迹，彻底消失不见了，于是他们今夜在此留宿，待明日清晨，便要启程归去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孩子们都感到好奇，便来找两位骑士玩耍，就在这个时候，地上两个掩起的坑洞，令孩子们陷了进去。
少年与苦行者看到两个不同的场景，那带着和煦笑容的骑士，跃入坑中，紧紧拥抱这些孩子，受到惊吓的孩子，也依偎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待孩子们心情平复之后，他才将他们带出坑洞，望着骑士和煦的笑容，孩子们似乎已忘了刚刚跌入坑洞的恐惧，开心的回家了。
而那位面色冷峻的骑士，却冷冷的看着坑底的孩子，对他们如是说道：
“你们在害怕什么呢？此刻我在你们的身边，你们可以依靠我，但明日我将离去，你们又准备依靠谁呢？这样一个小小的坑洞，竟能够将你们打败吗？我就在此注视着你们，若你们之中，有人自认为自己生来便胆小怯懦，以后也将是个毫无骨气的人，我便就拉谁上来，若你们不这样认为，那便用你们的骨气与意志，将这个坑洞征服给我看！”
听到他的话，孩子们的恐惧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斗志，最终，所有的孩子都爬出了坑洞，这个时候，那位冷峻的骑士，才露出笑容，向他们行礼致敬，孩子们高兴极了，似乎也忘了刚刚跌入坑洞的恐惧，高兴的回家了。
少年惊奇的看着两位骑士，对苦行者如是问道：
“这两位骑士，一个如暖阳，一个如寒夜，您认为谁的做法更为妥当呢？”
苦行者露出满意的微笑，对少年如是答道：
“您如何将他们进行比较呢？
那位和煦温暖的骑士，不已然用太阳般的爱化解了孩子们的恐惧，令他们感到温暖，并也在他们心中，播下太阳般温暖的爱的种子吗？
那位冷峻深沉的骑士，不也以寒夜般的爱唤醒了孩子们强力的意志，令他们战胜恐惧，并也在他们心中，播下寒夜般深刻的意志之种吗？”
第三十五日，少年与苦行者离开村庄，在前方的山林里，看到两位智者，他们似乎指着天上的太阳，陷入了争论。
其中一位智者指着太阳如是说道：
“太阳升到高空之上，平等而无私的将温暖献给一切地上的人，这样的太阳，怎么不是最博大的呢？”
另一位智者也指着太阳如是答道：
“太阳的光照到某处，某处便一定留下阴影，在我看来，太阳至多拥有一半的博大。”
看到少年与苦行者的到来，两位智者便停止了争执，要让苦行者来评判谁更为正确。
苦行者却摇摇头，微笑着说道：
“你们，浅浅的智者，你们如何争论太阳的大小呢？
在我看来，太阳确是最博大，最宽广的存在，当太阳升起，一切事物感到温暖，感得太阳对他们的爱；
可在我看来，太阳也是最渺小最卑微的存在，我们的眼睛看过的地方，除了天空的某处，有几处遍布着太阳呢？
在我们的意识所达之处，除了某个场景，有几处遍布着太阳呢？
在我们的热爱所及之处，除了太阳自己的角落，不就是除太阳外的任何美丽之物吗？
可是，倘若只是如此，便又低估了我们的爱与我们眼前的太阳。
为太阳所照的每一双明亮的眼睛，为太阳所温暖的每一个人的内心，为太阳所爱的每一个受其普照的万物，都是最受太阳宠爱的孩子。
你们，浅浅的智者，你们如何争论太阳的大小呢？为何不像爱着母亲那样，去爱着她呢？”
听到苦行者的话，两位智者羞愧的低下脑袋，一起在阳光下献上了对太阳的祷告。
第三十六日，少年与苦行者来到一座竹林，竹林之中，坐着一位智者，他正为他的学生们宣示着真理。
待他的学生离开后，智者便看着苦行者，带着傲意的说道：
“我听说过您！您不信神，也不信上主，更不信启示与奥义书，但您的这些真理，我早已全部掌握，在我看来，一切现象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不止不信神，也不相信任何事物。”
苦行者却有些惊讶，对他如是说道：
“真是奇怪！您既然没有任何信仰与准则，却不感到迷茫吗？”
智者听闻他的话，有些生气的回答道：
“您想要说些什么，您是在说我以我的独断无知为信仰吗？”
看到他生气，苦行者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着对他说道：
“您为何不坦诚相告呢？与其说您不信仰一切，不如说一切都使您痛苦，大地之物的生灭无常，天穹之神的冷漠孤高，您如此痛恨他们，因此对他们难以信任。
而我之所以无所信仰，却是由于我内心的爱。
我的爱实在过于深刻了，光是信仰某物，那不是答案，而是束缚，我爱着这世上的一切，因此他们也喜爱我，我深刻的爱与意志总是如此呼唤
——你还在做些什么呢？忍耐吗？受苦吗？思辨吗？冥想吗？你没有听到一切美妙的生命都在呼唤你的到来吗？无论深谷还是银河，无论天国还是俗世，无论丛林还是旷野，你怎会听不到一切地方的热情与欢笑呢？
若说我没有信仰，我却又信仰着一切，我内心深刻的爱要求我如此。”
说完这些，苦行者的口气变得凌厉起来，又对智者如是问道：
“可是您呢，您要以仇恨中得来的真理杀死您自己的热爱吗？傲慢的智者啊，您为何不对自己坦诚相待呢？”
智者听闻这话，脸色顿时苍白起来，细密汗珠也不断流淌，终于，他跪伏在苦行者的脚边，向着他，虔诚忏悔着自己的傲慢。
第三十七日，少年与苦行者来到一条河边，河边聚集着许多智者，这些人看到苦行者，很是高兴，其中一人对苦行者如是问道：
“苦行者啊，请您解答我的疑惑，对于一个人来说，智慧与爱，哪个才更重要呢？还是同等重要，或者难以比较呢？”
苦行者指了指眼前的河流，微笑着说：
“当您未抵达河的对岸时，您能够丢弃您的木筏吗？”
智者如是答道：
“当然是不行的。”
苦行者接着说道：
“当您已经抵达河的对岸，您难道扛着木筏继续前进吗？”
智者如是答道：
“这也是不行的。”
苦行者点点头，如是宣告到：
“疑惑的智者啊，智慧的筏与爱的彼岸亦是如此。”
随后，又一位智者对苦行者如是询问道：
“苦行者啊，在您看来，真理与爱，哪个更重要呢？”
苦行者仍旧指了指前方的河流，如是说道：
“在您看来，河中的水与固定的流向，哪个更根本呢？”
智者如是答道：
“河流若无水，便不可称之为河流；河流若没有固定的流向，则亦能自然的流淌。”
苦行者点点头，如是宣告到：
“爱的河水与真理的流向亦是如此。”
这时候，最后一个智者也向他如是询问道：
“苦行者啊，您说的很对，但是，爱这个字却令我感到疑惑，在我看来，对亲人的爱，对爱人的爱，对朋友的爱，这些都是不同的，您能够解答我的疑惑吗？”
苦行者还是指了指前方的河流，如是说道：“河流从此处流过农田，灌溉田野，那些受其灌溉的作物确有差别，可是，在您看来，这河流的面貌本身有所改变吗？这河流给予小麦与稻谷的灌溉，有何种不同吗？”
智者如是答道：
“河流确实不曾改变，所给予的灌溉也并无不同。”
苦行者点点头，如是宣告到：
“您说的没错，爱之河流与所爱之作物的关系也是如此。”
第三十八日，待少年与苦行者从河边醒来时，智者们已然离去了，他们便沿着河流继续前进，当他们来到河流的尽头时，竟在前方看到一位灵动唯美的精灵，只见她伫立在河岸边上，水蓝色的长发随风飘荡，晶蓝的眸子也望向天边，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看到他们走近，这精灵便也走上前来，用美丽的眸子直直盯着觉者，觉者却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的看着她。
不一会儿，那精灵不解的眨眨眼，有些惊讶的说道：
“作为这圣河的精灵，我也见过不少境界非凡的圣者，可在您的眼中，我却看到一些更为生动的东西。”
觉者对她微笑着答道：
“纵然我跃入最深邃的幽谷之中，可其间若没有泌人心脾的甘泉，我为何行至那深谷呢？
纵然我登临最高远的云端之上，可其间若没有美丽迷人的彩霞，我为何行至那云端呢？
纵然我走入最澎湃的火山之内，可其间若没有炽热滚烫的熔岩，我为何行至那火山呢？
你见过许多境界非凡的圣者，可是，不管一个人有着怎样深刻的觉悟，倘若他不能因此收获同等的喜悦，他所谓的觉悟，与一块冰冷的石子的觉悟，又有何区别呢？
一个已经醒来的人，他怎会还要治疗昏睡的解药呢？他如何不追着自己的喜悦，奋勇而行呢？
一个以觉悟的宝剑，斩断所有烦恼的人，他怎会还要不必出鞘的宝剑呢？当他将自己的觉悟也一并斩断时，喜悦的源流如何不也于他的心中一并涌出呢？
你所见的更为生动的东西，如若不是我跃然于心的喜悦，又能是什么呢？
那将一切多余的星光，通通舍弃的眼睛呀，她如何不在自己本就明亮的眸中，取回那本有的生动呢？”
听到觉者的话，那精灵十分动容的眨着美丽的眸子，向着觉者感动的说道：
“伟大的觉者呀，您的智慧如大海般深邃，可您心中的喜悦，却更加深刻非凡！我心中的倾慕与爱正对我大声疾呼：随您而去吧！随您的喜悦而去！您能够允许我成为您的学生么？”
此刻的觉者已向更前方走去，却依然可以听到他清晰悦耳的回应：
“圣河的精灵呀，追随着喜悦的人，喜悦之泉如何不涌跃于她的心中呢？翻过前方那座山脉，在那儿的荷塘边，我的学生们齐聚在那里，你便也在那里与我汇合吧！”
待他们远去之后，少年默默的看了看身旁的觉者，他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气质，心中升起无限的感慨：这样的人，罪人，富人，神灵，智者，乃至于圣河的精灵，都为他所折服的人，他觉者般深刻的喜悦究竟源于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