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鸟的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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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费尔赫斯特

1936年,工业革命的余波穿过利物浦,振动了一个偏僻小屋。屋里住着个物理学家,尽管他现在是化学家了。费尔赫斯特·沃特斯是个现代炼金术士,自从他听过一次利物浦大学的化学讲座后就沉迷其中,每天的工作是在房间里烧水银和捡来的金属板,指望从中分离出新的元素换来名誉,或者干脆直接得到奇形怪状的贵金属。

费尔赫斯特读完高中后就辍学了,因为他的父亲实在无法负担学费。出于愧疚,父亲没有马上叫他去找工作,即使他离开学校后每天还是在床上翻着那些皱巴巴的书,父亲也以为他只是处于不能继续上学的失落中,很快会好起来。学费的支出是减少了,但家里多出的一个人并没有带来第二项收入。费尔赫斯特就这样靠父亲养着。

终于有一天,挂钟敲到第十一声,他仍没有听到钥匙的碰撞声和门把手的扭动声,他在一片安静中抬起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的泛白了,父亲还没有回来。

费尔赫斯特披上衣服,提起一盏电灯出门了。他去了父亲工作的纺织品加工厂,车间的门早就锁上了,加工厂里只有昆虫沙哑的叫声,惨白的月光直直照在费尔赫斯特的脸上。作为唯物主义者,同时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他一点都不害怕,但即使是为他的父亲他也不害怕,他不相信父亲真的会出什么事,他都在加工厂里工作了多少年了,除了圣诞节和周末,每天晚上十一点前他一定会到家。

“见鬼,这地方晚上冷得像冰窟。我想他大概是去哪个工友家了…”费尔赫斯特在夜晚的冷空气里一阵一阵地呼出白雾,提着点灯的手时不时一阵颤抖,“在这待着也不会有什么帮助!我先回去得了,至少别把自己冻坏了。”他深吸一口刺骨的空气,掉头往家里走。

那晚上他睡得不好,屋里静得可怕,没有了往日烦人的父亲的鼾声和他翻身时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叫声,他反而开始感到不安,翻来覆去也没法睡着,迷迷糊糊地看着从眼皮上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他睁开疲惫得如同被胶水粘住的双眼,支起又硬又笨重的身体,天亮了。父亲还是没回来。

费尔赫斯特看了看钟,还不到加工厂开工的时间,他于是坐起来翻开有油渍和水渍的书,但这次书里的内容并不显得那么吸引人了。他只感到头痛欲裂。

吞下去几块冷硬的面包,他擦去滴在书上的几滴牛奶,给本来就五彩斑斓的一页又添了一块污渍。终于第八声钟声响起,他走到镜子前捧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又长又乱的头发、发青的脸和黑眼圈,他满不在乎地抓了抓头发就穿上衣服出门了。

到了加工厂,这里已经人声鼎沸,有些工人趁监管的走开的空头在打牌,筹码有一根,五根,一盒烟等,对于不抽烟的怪胎们他们也支持用纸币作筹码。操纵着纺织机的工人大声地叫喊和咒骂,这是他们认为正常的聊天方式。费尔赫斯特不知道父亲的车间是哪一个,他走到一个看着像管事的男人的面前。

“先生,您知不知道沃特斯先生在哪个车间工作?”

“谁?”管事的那人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问,加工厂里的噪音可不小啊。费尔赫斯特提高声音再问了一遍。

“哈,老沃特斯!小子,你要是能找着他最好让他赶紧滚回来工作!”那人像咳嗽一样嘿嘿笑了几声,“那懒鬼两天没来了!他已经没有全勤了,最好别再被扣个旷工多次的帽子!当然,监督他们的是我…不过我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是不是?都是来挣钱的…”

费尔赫斯特打断道:“不可能,先生,他昨天七点就出门去工作了,我父亲从来不请假,相反,他昨天都没回家!”

“哈!”那人扯着刺耳的嗓子又怪笑几声,“那你该去ßrothel或者赌场里头找找他。”

费尔赫斯特不想吵架,更何况在这地方他要是接受对方的挑衅并回击,可能他要决斗的就不是面前这个一脸胡茬皮肤蜡黄的瘦高猴子,而是他管的那群人高马大的工人了。

“所以我父亲今天来了吗?”

“来了?他要是来了,你早就会看到他站在车间门口被狠狠骂一通!该死的,旷工!”那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朝他嚷道:“找到你爹之后,告诉他还想糊口就赶紧滚回来工作!”

费尔赫斯特敷衍地点点头就走,他随后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父亲已经两天没来加工厂了,两天里也没人在镇上见到他。这下费尔赫斯特终于有了一丝焦急的心情,他虽然已经18岁,但完全不具有成年人的心智,在镇上寻找几天未果后他诡异地接受了家里的寂静,不再出去找父亲,而是靠剩下的钱和食物苟且度日。他刚开始依旧沉迷于书本,那样子简直像不在乎家人的瘾君子,直到两周后曾经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他的同学找到他。

“伙计,你知道偶极矩吗?”

“那是?”

“嘿,有个天才想出了个测定分子极性物理量的办法!你对化学有兴趣吗?”

“当然,尽管我觉得它只是一种微观物理…”

“那么你得跟我一起去听听那个讲座!利物浦大学,有个教授开了场讲座,就在明天!”

“呃——你是利物浦大学的学生?”

“不是!但我们有办法混进去,绝对是利大于弊!我敢保证化学并不比物理无聊多少。噢!怎么,这我给忘了。你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费尔赫斯特摆了摆手,思索了一下就点点头:“好啊,哥们!明天就在布罗肯海德街口那碰头。”

“就这么定!好极了。”

这场讲座跟偶极矩并没有什么关系,同学的消息并不准。但在讲座上费尔赫斯特听到前座的人在谈论上世纪的炼金术和各种离析方法,他们谈到玛丽·居里,谈到新发现的碳14同位素,以及它们背后的奖金和荣誉。费尔赫斯特不再和同学聊天,竖起耳朵偷听着前座的谈话。讲座结束,大家都起身离开,前座的两个贵金属爱好者也不例外。费尔赫斯特起身想要跟上,却被同学拉住:“嘿,你干什么去?”他再抬头时已经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了。

但化学在他心中种下了颗种子,他在高中时成绩很好,尤其是科学方面。费尔赫斯特一直都想成名,只要是出名的科学家就好,什么领域都无所谓。他极度向往那些穿防护服在干净的实验室里工作的人们的样子。

梦想是美好的,但现实是现在的他连收入都没有。他从用具店里买来二手工具,一些划痕遍身的玻璃制品和锈迹斑斑的铁架台。结合家中的高炉,他熔化垃圾桶里的钥匙、螺丝、金属合页得到铁铜铝镍等金属块,通过把它们卖给五金店来糊口,收入稀薄,甚至有点入不敷出,但总比坐吃山空好。虽然挣钱根本就不是他一开始的目的,他对红色的铜和黑色的铁没什么兴趣,只幻想着就这样烧着金属发现新元素,或是幸运地在其中发现一块贵金属。

后来他从书中读到了原电池,于是他压缩自己的伙食,省下钱买了电镀机,学会了电镀工艺。他学会把自己炼出来的金属打制成小巧的首饰:有简单花纹的戒指,亮晶晶的手镯,镶嵌着矿石的吊坠。这些东西的利润率比回收金属高得多,他现在至少有稳定的收入了,为了分担工作,他收下了一个名叫马库斯·瑞奇的学徒,比他小三岁,为了逃兵役从德国来到利物浦。他求费尔赫斯特收留他,他不需要工资,只想混口饭吃。

于是两人就在这狭小的小屋里住下,费尔赫斯特把在高炉里铸铁的活交给马库斯,自己只负责加工饰品,马库斯没什么怨言,在高炉前沾上一身的汗且要提防被烫伤总比到战场上去丢脑袋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