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县城
新民在祠堂内外，到处找俞行渐他们三个人，找到了和他们说，他们三个可以住到他家里去，听说艺专的学生，晚上都住在七郎庙里。
艺专迁校的命令来得很急，省教育厅十二号下午下的令，要求他们十三号就离开杭城，一点前期的准备时间也没有。要不是总务长卢章耀提出他老家的祠堂可以用，他们今天离开杭城，接着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几船人今天匆匆赶到吴墅，对校方来说，现在首要的工作是把校本部和几个教室整理出来，争取尽早可以开课。
明天还有两船校产会运到，但这样还是不够，还需要在当地添置很多东西。
因此，学生和老师们只能暂且辛苦，这几个晚上，老师们就挤在卢氏祠堂的那几个小房间里，学生集中在七郎庙。人生地不熟的，还不敢让他们单独自己去找住的地方，只能等校本部改建好后，接着由学校委派卢章耀去找合适的地方，改建成师生的集体宿舍。
俞行渐他们三个人都婉拒了新民的邀请，对他们来说，大家一起住在庙里，才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想想就刺激，他们岂能放弃。
七郎庙的大殿里，正中间立着杨七郎的塑像，身披盔甲，手持一杆长枪，虽然塑像的油彩已经褪了色，看上去依然气宇轩昂。
艺专所有的学生都在他面前打地铺，今天他就是他们的守护神，还真的有几个学生，进来就合掌朝他拜拜。
男生们睡在大殿的左边，女生睡在大殿的右边，卢章耀让村民给他们送来很多稻草，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倒也很松软暖和。
新民看到这阵势，索性也不回去了，挤在了俞行渐和徐希文中间。
过了一会，王朝闻和朱德群弯腰过来，问新民，从这里到诸暨县城，大概多少路？
新民告诉他们三十里。
“你认不认识路，能不能带我们过去？”王朝闻问。
新民问去干什么，王朝闻说：“去画画，宣传抗日啊，你们村里都没地方可以画了，反正这几天学校还上不了课，我们想去县城做抗日宣传。”
新民一听，马上就答应了。
朱德群站直身大声叫着，告诉大家他们想去县城的目的，有想同行的，明天早上六点起来，我们一起走。
他这一叫，已经躺下去的男男女女都坐了起来，都说要去。音乐系的学生不会画画也不会刷标语，他们也要一起去，说是就像今天晚上这样，去县城教大家唱抗日歌曲。
麦放明是带着公婆和小孩小姑一家人一起来的，她没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租住到卢章耀的一个亲戚家里。有两个女生当即起来，说是去问麦姐去不去，她要是去，我们就去诸暨县城的街头演《放下你的鞭子》。
两个女生出去又回来，笑嘻嘻地和大家说，麦姐也去，大家都欢呼起来。
“快睡，快睡，明天要早起。”朱德群招呼大家。
大家重新躺下，新民却站了起来，他和俞行渐徐希文说，他睡不习惯，要回家去睡。
俞行渐和徐希文没说什么，但心里都有些鄙夷，等新民走了，徐希文哼了一声：“到底是地主家的小孩，没卵用。”
第二天清晨，天刚擦亮，躺在地上的学生，有几个睡眼惺忪才刚起来，庙门就被人拍响了。
丁天缺比较好动，他早就已经起来，正在一个个踢着男同学，催促他们快点起来。
听到拍门声，丁天缺赶紧过去开门，看到门外长脚和新民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他们家的长工，推着一辆独轮车。独轮车的两边，一边放着一只桶，一只箩，桶里装着的是地瓜稀饭，箩里装着的是馒头。这是给他们送早饭来了。
长脚和丁天缺说，听说你们今天要去县城里抗日，路上要走好几个小时，不吃饱怎么行。
丁天缺大笑，连忙说谢谢谢谢，他接着跑回来叫道：
“新民送早饭来了，起得迟的没有早饭吃！”
他这一叫，大家一骨碌都爬了起来，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碗，跑到庙外，丁天缺和赵无极已经到了独轮车边上，帮助把稀饭和馒头从独轮车上卸下来，彦涵和吴冠中自动维持起秩序，吴冠中那个公鸭嗓子又响了起来：
“排队排队，大家都排好队！”
江映雪叫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绅士精神，当然是我们女同学优先！”
江映雪一叫，谢景兰、张权等几个女同学也不客气，嬉笑着排到队伍前面，吴冠中白了眼江映雪，只能无奈地叫道：
“好好，女同学优先，女同学优先。”
俞行渐和徐希文也排在队伍里，他们看着眼睛有点红肿的新民，这才知道，他昨晚不是在这里睡不习惯，而是回家去给他们准备今天的早饭了。
大家昨天下午才到，晚饭都是三三两两分散在村民家里蹭的饭，没被村民请走的，也都去了卢章耀家里。昨天就这么对付过去，今天早饭，食堂开不开伙都还不知道，要是大家饿着肚子，这去县城的三十里路，还真扛不下来。
每个人都用地瓜稀饭把肚子喂饱，一个人又拿了三个馒头放在包里，留着路上吃。
他们步行了三个多小时，抵达诸暨县城。到了县城，同学们马上散开，去寻找可以画画的墙壁。麦放明就领着抗日宣传队的人，去找县抗敌后援会，和他们接洽，看哪里可以演出。
抗敌后援会的人听说艺专的人来这里画宣传画、刷标语、表演话剧，很高兴，把他们带去县长那里，县长看到麦放明他们大笑，他说：
“听说你们到吴墅了，我还正想过去找你们，来帮我们做做发动工作，没想到你们自己送上门了。”
县长问麦放明来了多少人，麦放明说八十多个。县长当即命令县庶务处，把学生们都安排在县礼堂住宿，然后让食堂赶紧多找些人手过来帮忙，吃饭就在县里的食堂解决。
艺专的学生到了诸暨，顷刻在这个小县城造成轰动，他们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群人。这些人主动帮他们找可以画画的墙壁，还主动帮他们清扫墙壁。还有人帮他们捧着颜料碗，站在边上当助手。
还有人家跑出来，看到艺专的学生，就往自己家里拉，说自己家的墙壁都扫干净了，可以画画。
不过两天时间，这个小县城所有能画画的墙壁都画上了宣传抗敌的画，能刷标语的地方，都刷上了标语。县抗敌后援会的人，还找来很多各种颜色的纸，让他们帮助写标语。
麦放明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学校市场和街上，一天不知道演了多少场《放下你的鞭子》，搞得整个县城里的人，人人都知道了这部戏。
麦放明他们刚在一所小学演出完，走到街上，就被人认了出来，大声叫着：
“香姐，香姐，放下你的鞭子！”
接着，更多的人围过来，麦放明他们索性就就近找个空地，给他们演起来。
一天下来，几个人的嗓子都快哑了，但心里是高兴的。
第一天，江映雪和俞行渐他们三个人，在一家药店的山墙上，画了很大一幅画，新民在边上帮他们调颜料。这一次的构图还是俞行渐画的，他没有再画一只巨大的拳头，而是画了三个和真人一般高的日本兵，正在用刺刀刺着一对父子。
第二天他们再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三个日本兵的眼睛被人挖掉了，看上去怪怪的。
俞行渐看到有点生气，他说：“这也太不尊重艺术了！”
江映雪笑骂道：“你是不是傻，说明我们画得很好，让大家都恨这三个日本人了，才会把他们眼睛挖掉。”
俞行渐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想是啊，我们画壁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激起大家对日本人的恨吗，有人挖了三个日本兵的眼睛，没有挖那对父子的，不就正说明他们的爱憎分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