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留宿

等到江映雪他们三个人吃完晚饭，已经十点多钟，外面街道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

老板和他们说，现在太晚了，从这里到天师府还有段路，也不知道山上的人得手没有，他们会不会还有人守在天师府，你们还是留在这里，等天亮再走。

听了老板这话，三个人心里也害怕，天师府那边的情况他们一点都不清楚，这要是回去路上碰到土匪，那就真的糟糕了。

江映雪指了指店堂里的火盆，和老板说：“谢谢阿叔，那我们就在这边上坐坐，坐到天亮再回去。”

老板执意不肯，说这么冷的天，坐在这里怎么捱得过去，这火盆里的火，再过半个时辰也冰凉了。

老板把他们让到后面房子里，和他们说，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房间，就一间他给儿子准备的新房还空着，让他们三个人，就在里面将就一晚。

三个人对老板谢了又谢，只能依了老板的好意，住进他儿子的新房。

他们有三个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最后他们横在床上靠墙坐着，用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身。俞行渐坐在中间，江映雪和徐希文分坐在他两边。

三个人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真的累坏了，加上前面又受到惊吓，感觉现在还心有余悸、浑身无力。

他们坐着聊了几句话，不一会就耷拉着脑袋睡着。人睡着之后，身体不经意地往下滑，最后三个坐着的人，变成了横着躺在床上，脚挂到了床铺外面。

俞行渐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这一觉他睡得很香，他记得自己睡着的时候还是坐着的，醒来已经躺着，而且头底下还被塞进一个枕头，一定是江映雪干的。

俞行渐睁开眼睛看看，边上江映雪也已醒来，靠墙坐在那里，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正在发呆，眼里隐隐还有泪光闪动。

俞行渐不敢吱声，赶紧把眼睛又闭上，装作是睡着了，他知道江映雪手里拿着的，肯定是阿伟哥的照片，她这是想阿伟哥了。

另外一边，徐希文还睡得像一头死猪，打着呼。

在杭城的这些学校里，名气最大，也最让年轻人向往的，不是浙大，也不是他们国立艺专，而是笕桥中央航校。

笕桥中央航校建校不久，比他们国立艺专的历史还短，国立艺专到今年，正好建校十周年，本来还计划搞个庆祝活动，没想到淞沪会战爆发，他们被迫开始流亡。

笕桥中央航校三一年秋天才从南京迁来杭城，正式开学。在南京的时候，它还不叫中央航校，而是二八年成立的中央军校航空队。

连空军这个军种，都才有不久，战争没有在南方爆发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读中央航校，当空军是很有前途的事情。加上航校入学的门槛很高，报考中央航校的人，你光身体条件好，考试的成绩好还不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门槛，那就是每个学生，都必须有一个担保人。

这个担保人还不能是一般人，必须是有一定社会知名度，有份量的人士，像丁天缺报考中央航校的时候，他的担保人是时任浙江省政府主席的朱家骅，阿伟入中央航校的担保人，是他的远房亲戚，王牌十八军中将军长，在刚刚过去的淞沪会战中取得罗店大捷的罗卓英。

按照父亲俞孜耕的安排，本来等俞行渐长到十六岁的时候，也要去报考笕桥中央航校，他连俞行渐的担保人都已经帮他找好，提前和对方打过招呼，对方也一口答应。

俞孜耕虽然只是个裱画师，这职业看上去不起眼，但他打交道的，可都是上流人士，那些不怎么知名的画家，自己都不好意思拿着作品，来西泠印社找俞孜耕和戴绣手装裱。

来找他们的，除了这些知名画家，还有就是达官富贾，一般的平民百姓，哪里会有什么书画拿去请他们装裱。就是新房落成，需要挂中堂立轴或对联，也就找个山野村夫写写画画，然后街上随便找一家裱画店装裱一下就算了。

凡是送珍贵字画来请他们装裱或修复的，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客人一般都喜欢自己直接过来，不会叫手下送过来，怕手下词不达意，表述不清楚自己的需求。

只有成为了老客人，俞孜耕和戴秀莲对他的要求已经了如指掌，他才会把画件加自己的手条，派手下或仆人送过来。

而裱画师的活干得好，得到客户赏识的同时，很容易和客户之间建立友情。因此，俞孜耕和戴绣手，真的要说起来，在这些人中间的面子也不小。

俞孜耕替俞行渐打过招呼，对方也满口答应当俞行渐担保人的是张道藩，时任内务部常务次长。还是在他就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的时候，他经常会来西泠印社，和俞孜耕夫妇相熟，等他高升去了南京，仍经常会托人送画件过来，请他们装裱或者修复。

这张道藩，说起来还是和林风眠、徐悲鸿一起赴欧留学的，他先是在英国伦敦大学学绘画，后来又到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就读。林风眠也曾经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就读，加上同在这个学校的徐悲鸿，他们三个等于是同学。

但徐悲鸿和林风眠都觉得张道藩才气不够，不太看得起他，林风眠回国，成为国立艺术院院长后，张道藩从欧洲回国，还曾经到国立艺术院求过教职，结果被林风眠婉拒。

张道藩接着就走上另外一条路，他依靠着CC系陈果夫、陈立夫的提携，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一路亨通。

谁也不知道报考笕桥中央航校，一定要有有社会名望的人做担保，是出于什么考虑。但这事实上造成了里面的学生，都有一定的背景，加上他们是让人瞩目的空军，经常驾驶着飞机飞在天上，这让中央航校的学生们，自己也感觉自己真的就是天之骄子。

休息日的时候，他们穿着飞行皮夹克，戴着中央航校的帽子，胸前别着中央航校的校徽，目不斜视地走在西湖边的时候，回头率很高，还有一些小孩子，会满眼羡慕地跟在他们身后。

中央航校的学生，特别喜欢去国立艺专，大概在他们看来，国立艺专这些学艺术的女孩子们，特别的浪漫，和他们经常翱翔的蓝天白云，是契合的。

阿伟也经常来国立艺专，来找他的广东老乡们玩，他从第一眼看到江映雪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然后开始发挥他军人的凌厉攻势，追求江映雪，最后博取了她的芳心。

国立艺专不允许同学之间谈恋爱，但并不禁止自己的学生，和其他学校的学生谈恋爱，这是什么逻辑，也没有人知道，林文铮也从来没有解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