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大恶人2
屋前廊下摆一张躺椅,顾渺渺椅上酣睡,蛇三娘执一柄纨扇替她扇风,唐思怡和孔明宣去而复返,她一个弱女子丝毫不慌,反倒呵斥一旁守卫:“这两位小公子是来找我的,你们操什么心,站远些,别惊了我女儿睡觉。”
吩咐完抬眸看着唐思怡,魅然一笑:“想问什么就问吧,反正你们也要死在这个岛上。”
唐思怡和孔明宣:“……”
唐思怡方要张嘴,孔明宣抢先一步:“那我就不客气了,三娘何以笃定我身边这位仁兄是成王的人?”
“猜的,”三娘道,“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商人我见过不少,你们两个不像,我猜不是她就是你,抑或你们两个都是,无所谓,总之成王说过,他的东西他总要拿回去。”
“成王的什么东西?”
三娘再一笑:“公子何必还装傻充愣,你们此来为的什么?”
确实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了,唐思怡道:“火龙草。”
“三娘为什么说那是成王的东西?”
蛇三娘沉吟片刻,道:“那的确是他的东西,顾图南上岛之前曾被请去王府替王爷治病,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东西,将它偷了出来。”
“缘何要偷,不怕成王事后发现,治他罪么?”
“两位可有沉迷其中,冒险舍命一试也要得到的心头好?”三娘问。
“有,”孔明宣不假思索,“我家金先生的画。”
“……”唐思怡撇他一眼,心情复杂。
“这不就是了,”三娘道,“对于行医之人,尤其是痴迷医术的神医,罕见的药物就是心头好,值当拿命搏一搏。”
真是这样吗,唐思怡心头先存个疑,道:“三娘方才唤渺渺作女儿,可见很疼她。”
“这孩子死了父亲,跟着我,我将她拿亲生女儿看待,不行吗?”
“疼人家的女儿,是不是也爱重女儿的父亲?”唐思怡问的露骨,蛇三娘一呆。
孔明宣也看向她,方才偷听牛老大和鬼老二的对话,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顾图南更像是牛鬼蛇三人合谋害死的。
三娘道:“我自然喜欢顾郎,我走投无路投海想了断自己,是他救了我一命,后头他在王府偷盗,怕成王发现,我又把他带来恶人岛救了他一命,我们两个,属于两情相悦。”
唐思怡权当这故事是真的,顺着她道:“所以牛老大和鬼老二因故害死了顾神医,你决心为他报仇,利用自己女子的美色,假意逢迎他二人,让他们各自误会你喜欢的是他们自己,从而为你大打出手,互相残杀。为何不干脆给他们来个痛快?”
三娘道:“有些人不配死,他们得活着还债,让我慢慢折磨,无一日不活在懊悔中,食不知味,夜不能寝,最后变成残废,四肢越是无能,脑子越是清醒,苟延残喘,痛苦万分,长命百岁。”
孔明宣听得蹙眉,道:“他们因何故要杀顾神医?”
“为了将火龙草占为己有,以此为要挟,向成王谋财。顾郎不肯交出火龙草,他们就痛下杀手。”
唐思怡:“顾神医不是傻子,就算上岛之前不知牛老大和鬼老二为人,上岛之后朝夕相处也该知道几分,他们要火龙草,即便顾神医再拿火龙草当宝,意识到威胁自身性命,难道还能咬牙不肯交?除非火龙草重过他自己的性命。”
孔明宣也道:“三娘刚才口口声声爱慕顾神医,顾神医有了性命之忧,为何还能作壁上观,不帮他逃出恶人岛?”
唐思怡道:“因为他逃不出去,根本没人帮他。”
孔明宣点头,所以蛇三娘在说谎。
误信好人上了岛,他以为这世人皆如他,懂知恩图报,谁知不是。
这是恶人岛,就算蛇三娘短暂爱过顾图南,最终也被财迷了眼。
至于让顾图南比自身性命还看重的东西……唐思怡孔明宣齐齐看向椅上熟睡的顾渺渺。
蛇三娘脸色变了,一把拥住渺渺,这是牛老大和鬼老二也没发现的秘密,她制药从来都是关在密室,每次送抵王府的是一味丸药而已。
孔明宣:“火龙草在这孩子身上。”
“不是……”唐思怡有些明白过来,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定定看着渺渺,脑海中极不情愿,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场景——深宫,血墙,非人非鬼的脸,利爪……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爆炸,火龙漫过山林,黑沉的夜照成白昼,将在场之人俱吓了一跳,渺渺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
蛇三娘站起来,厉声道:“是你们干的?!”
唐思怡和孔明宣都知道不是,来不及解释,爆炸连连,听着好似离耳边不远,脚下裂开地缝,孔明宣一把抄起顾渺渺,逼问蛇三娘:“有船能离开么,先走再说。”
蛇三娘傻了一般站在那里,“那就是老二,他一向负责边哨防守,只有他会做火药,有这么狠的心玉石俱焚。”
唯有顾渺渺一身轻,望着火光,听着爆炸声拍手叫好,被孔明宣辖制着,艰难从袖中掏出“弹珠”,叫道:“再响些,炸死你们!炸死你们。”
弹珠扔出去,“砰”的炸开,威力不小,惊呆了另外三个大人。
与此同时小岛晃动,人都站不稳,顷刻要散架。
三娘脸色铁青,将顾渺渺从孔明宣手里揪回来,尖锐指尖掐进她肉里:“谁教你制的火药,谁教你的!”
话问出来,答案早已心头萦绕。
岛上唯一会制火药的是鬼老二。
孔明宣曾问过顾渺渺,“你跟谁住在一处?”
渺渺怕的厉害,“嘘——不能说,渺渺不知道!”
她之所以会害怕,大概是因为被严厉警告过。
牛老大说,“你小子还有什么不敢的,连那傻子丫头你都……”
可是傻子都很一心一意,不为外物所扰,学东西很快就能上手,哪怕只是旁观别人做,例如秀小荷叶,例如制火药,但也绝非一日两日能学会,而是……天长日久。
一个傻子大家也不会防着,任她随便跑,随便掘洞,埋“弹珠”。
顾渺渺被三娘吓得大哭起来,蛇三娘浑身颤抖,脖子青筋暴起:“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她抢过孩子整日不离身的布袋,里头装满了“弹珠”,平日里顾渺渺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玩,无一人发现异样。
三娘狠心将顾渺渺一推,“山后洞里有条小船,你们把孩子带走吧,回去告诉成王,旧物完璧归赵,希望他看在这孩子于他尚有价值,留这孩子一条命苟活。”
“孔明宣,”唐思怡望着这对“母女”,“你赢了,火龙草我不要了。”
孔明宣道:“没有赢家,我也不要了。”
蛇三娘的话让他确定了,只有亲生女儿,才会让顾图南舍命在王府偷药,女儿才是他的心头好。
火龙草是顾渺渺。
唐思怡朝他看一眼,这人还算没坏透。
“三娘别犯傻,还有时间,跟我们一起走,”唐思怡伸出手,“等出去了,三娘亲自照顾渺渺,你给渺渺做的那个驱蚊香囊甚好,里头的昭川草清香悠长,三娘日后可否也送我一个?来,三娘,死过一次就够了。”
“不够,”三娘含泪道,“我死志已存,活着只为报仇,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亲眼看着仇人死,来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们,我愿意回答你们那么多问题,就是在试探你们,其实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带我女儿脱离恶人岛的人,如此,渺渺就拜托了。”
她深深一折腰,转身投向火海。
岛上乱成一团,各人四散逃命,唐思怡的掌舵人找来:“谢天谢地,大人你还活着,咱们快逃吧!”
孔明宣一拍脑门,他的舵手和伙计,循着方向,朝那爆炸堆里寻去。
唐思怡指缝擦过他衣角,没抓住。
无能还逞能,说的就是这种人,唐思怡无声骂了句,将顾渺渺塞给掌舵人,丢下句山后有船,拔腿去追孔明宣。
孔明宣跑着跑着身边多了个人,侧眸一看既惊且喜:“你跟来作甚。”
“我有病,”唐思怡切齿,“赶来还某人芍药宴上解围的恩情。”
孔明宣咧嘴笑得好开怀,一块山石照他头滚下来,唐思怡一拳捣开。
孔明宣不笑了,庆幸自己那薄弱的胸膛,唐思怡没下死手。
所幸有惊无险,找回了人,上了船,掌舵人冷静指挥,船飞速离岛。
岛中央,牛老大和鬼老二还在为这起爆炸互相猜忌,争执得难解难分,等意识到危险,想要逃跑,忽然被一瘦弱身影堵住了去路。
“三娘。”牛老大热切唤道。
三娘莞尔一笑,背在身后的手点燃了身上火芯,往两人身上一扑,手臂如铁箍,牢牢抱住了两人。
天快要亮了。
岛上爆炸连连,沉沦只是时间问题,回过头去,热浪袭人,众人拍胸脯,喟叹死里逃生。
渺渺趴在唐思怡膝上,盯着那火光许久,倏然抬头问道:“我给爹爹报仇了吗?”
唐思怡说:“嗯。”
“我给自己报仇了吗?”
“嗯。”
她满意,打个哈欠,翻个身就此睡了起来。
说她傻,她有时候又精明的可怕,会在仇人蛇三娘跟前装乖巧。
孔明宣瞧了会儿孩子睡颜,道:“我有几个朋友在长安,还算可靠,可以把渺渺送过去,让他们安排。”
唐思怡点头同意。
孔明宣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唐思怡看向前方海浪:“有话直说。”
孔明宣不说,说了会让这个女人瞧不起。
宁可自己憋着琢磨,也目视前方海浪,然后想到另一个问题:“我们这算同生死共患难过了吧。”
唐思怡:“算不上。”
孔明宣:“既然我们都同生死共患难过了,我宽容地允许你跟我一起崇拜金先生。”
唐思怡:“……”
其余众人纷纷回头看着孔明宣。
唐思怡问掌舵人:“附近有鲨鱼吗?”
掌舵人表示这是浅海,一般没有鲨鱼。
唐思怡好遗憾。
孔明宣:“……”
返港,上岸,时近晌午。
孔明宣刚要跟唐思怡说几句话,唐思怡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看那架势,像是跟谁去讨债。
留一个顾渺渺与他大眼瞪大眼,笑眯眯望着他,他朝孩子一笑,担心茶庄有萧翼的暗探,带着渺渺去了一处隐秘无人知,看上去跟他毫不相干的铺子,从后门进去,让那里掌柜调度渺渺去长安。
安顿妥当,才卸下一身防备,沐浴更衣,摇身一变当回风流公子哥,二二刺刺回老宅,老谢在门口垂柳底下半蹲半坐,点滴不知外孙昨晚没回家,是去干了何种勾当。
孩子自己不说,他不问,意意思思招呼道:“回来啦?”
孔明宣道:“啊。”
“饿了没?今天祭海节,刘姐放假,出门前给咱爷俩留了一锅冷饭,将就吃吧。”
“哦。”孔明宣懒懒散散挨着他外公坐,神情阴晴不定。
树荫底下的阳光正好,晒得人眯眼只想伸懒腰。
“咋的啦?”老谢随口问。
孔明宣随口答:“有一事想不通。”
“跟亲外公说说?”
“不。”
“那就自个儿慢慢想。”老谢不理他了,一把大蒲扇摇啊摇。
孔明宣于是慢慢想,始终不明白,蛇三娘也是谋杀顾图南的元凶之一,何以反过来替他报起了仇,难道是后来良心发现?
不能够,人一旦贪财,只会越来越贪。
他总感觉唐思怡知道答案,拉下脸问她,她未尝不会告诉他,但他拉不下脸,所以憋了一路。
未几,刘嫂看热闹回来,也坐门口,同老谢讲稀罕,说庙会如何盛大,人如何多,说酬神,谁谁扮龙王,谁谁扮龙母,有个姑娘扮观音,等下了莲花座一瞧,嘿,竟是个爷们儿,却比女人长得还标志。
刘嫂道:“我当时都被唬住了,以为他真是个姑娘。”
“这你就不懂了吧,很好认的,”老谢道,“看人你得看骨相,外表加以装束可以骗人,骨相骗不了人,男人和女人的骨相不一样。”
“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寻常普通人,如果遇上武林高手,懂行的大夫,和资深的仵作,一眼就能看穿。”
老谢自卖自夸:“还有我,我也能看出来!”
上回在街上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找他问路,他就一眼看了出来。
说起来,那小姑娘模样真不赖,不知许没许人家,不知能不能再遇上她,若是遇上了,非要问问不可。
孔明宣猛地抓住老谢手臂:“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昨儿跟炮仗一起过得夜?
老谢:“哪一句?还有我,我也能看出来?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寻常普通人,如果遇上武林高手,懂行的大夫,和资深的仵作,一眼就能看穿?”
“就是这一句,”孔明宣忽地站起,“我明白了。”
蛇三娘一眼就能看出棠溪是女扮男装,蛇三娘何故扭转心意开始替顾图南报仇,因为这个蛇三娘她不是真正的蛇三娘,而是顾图南假扮的,顾图南没有死!
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老谢与刘嫂齐齐看着突然兴奋的孔明宣,暗叹孩子又疯了一层,再这样下去还能娶着媳妇吗?谁家姑娘肯收啊,愁死个人。
却见孔明宣一振袖,转身即走,老谢抻着脖子叫:“又上哪去,饭不吃了?”
孔明宣道:“我下馆子吃好的去。”
不孝孙,下馆子不带外公,老谢道:“你还没问相骨这门绝技是谁教我的呢,你快问我快问我。”
语气充满自豪,擎等着说。
孔明宣已走出老远,道:“岳独酌呗。”
老谢一口气呛住:“……”谁要你抢答啦!这孙子真讨厌。
老谢看着不孝孙背影,也想下馆子。
刘嫂道:“不行,外头的饭不干净。”
老谢:“……”他明天就离家出走,去夏溪山投奔老酒鬼。
夏溪山,不入世。
岳独酌端坐茶席,仿佛知道徒弟会来,哄小孩儿的口吻:“去过恶人岛了?过来坐。”
唐思怡不坐,杵在那里,恼道:“你骗我。”
岳独酌笑:“若是不骗,告诉你火龙草是个活人,成王得靠着这人的血续命,如同先帝去世前一年,宫里供血的药人,你能去的心安理得吗?”
唐思怡冻住,又想起那血墙之后,先帝听信方士谗言,养着用来采补的药人,一个个大活人,被灌以药物和所谓仙丹炮制,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此行是为给你上一课,告诉你你要与之斗争的绝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要想从他手里讨得什么好处,就得比他更狠,”岳独酌倒一杯凉茶搁在唐思怡面前,“人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唐思怡道,“又放了。”
“啧,不及格。”岳独酌给自己倒一杯凉茶,“昨日半夜那突然的声响,震动四方,是你干的?”
一碗凉茶下肚,唐思怡冷静几分,道:“不是,我只参与了一小下。”
“将将及格。”岳独酌又给她倒一碗茶,“跟师父详细说说?”
唐思怡反将一军,抢过茶壶,怎么着这回也得让师父吐点真话:“师父先说,我听听实话的程度。”
“……”岳独酌:“好吧,火龙草其实是误传,它真名是活龙草,它也不是一味药,而是一味毒,一味能攻克天底下至毒的毒,服下以后化作细线在人体游走,如一条游龙,由此得名。”
唐思怡:“所以成王其实身中奇毒?”
“不错。”
“什么毒?”
“这个真的无人知,要不然当年顾图南也不会被请进王府为萧翼治病了,顾图南是举世难得的神医,却也治不好萧翼,萧翼简直是他除了自己染上怪病的女儿,平生第二的挫败,但凡有才能的人都好胜,顾图南也不例外,苦思月余,从古医书里找到一张海外仙方,上头一味药引便是‘活龙’。”
“但是他没有告诉萧翼,这味‘活龙’不但能压制萧翼体内的奇毒,更能救他的女儿,萧翼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终于找到小半截。”
“顾图南拿来救了他的女儿?”
“正是。”
唐思怡叹了口气,她大体晓得了:“然后就是后来的故事了,牛鬼蛇三人中,牛鬼上岛最早,三娘最晚,三娘杀完员外全家之后,大概想投海自尽,机缘之下被顾图南救起,两人就此结识。”
“她原本是个命苦的母亲,连失了两个孩子,顾图南是个苦命的父亲,两人很容易惺惺相惜,后来三娘不知何故去了恶人岛,而顾图南进了王府。”
“拿‘活龙’救了女儿之后,顾图南知道萧翼不会放过他父女,他无权无势,何以抵抗萧翼,危急时刻想到了三娘,他是大医,只懂救人,不懂防人,大概是与三娘交过心的,但好歹留了个心眼,没有将顾渺渺就是火龙草的事和盘托出。”
“幼稚了不是,”岳独酌道,“光凭顾图南和蛇三娘的浅薄交情,牛鬼二人如何会痛快答应让顾图南上岛,那可是与西南的土皇帝成王作对,必然是知道有利可图。想是顾图南告诉他们自己可以制出挟持萧翼的药,为了让他们彻底相信,他取女儿的血制成药丸,舍小谋大,他们一方求庇护,一方求财,各取所需,才达成合作关系。”
唐思怡点头,师父说得对,终是她小觑了人心:“然顾图南也低估了人的贪婪,尤其是海盗,火龙草放在一个外人手里,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容易,蛇三娘利诱不成,他们便威逼,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要的火龙草是人家的女儿,一个整天在他们面前晃荡,谁人也不会在意的小傻子,顾图南自己取女儿的血,可以取得小心翼翼,将伤害降至最小,但把女儿交给别人就不一定了。”
“这期间顾图南察觉了牛鬼蛇的意图,但他已入了狼窝,出是出不去了,只能早做防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牛鬼误会死的蛇三娘就是他,而他则化身蛇三娘,慢慢开始为自己报仇。”
“我看出他是顾图南以后,仔细观察过他的手,柔荑细嫩纤长,只怕全身都用‘化硝’泡过,先毁容,再塑容,连骨相都改了。”
“化硝”这种东西,他们作画的常用,用来在磨颜料之前,先把含有颜料的石头外边一层化开。
得亏顾图南是神医,换做旁人,早已去见阎王了。
岳独酌赞许点头:“仅凭几个故事和对蛇三娘身份的质疑就能把整件事情推断个七七八八,没给师父太丢脸。”
唐思怡没有被师父夸的欣然,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整个岛会毁于一个傻小丫头,牛老大和鬼老二是罪有应得,只可惜了顾图南。”
岳独酌道:“人已经死了,还不如可惜可惜你自己,放了那顾渺渺,你拿什么进王府?”
唐思怡替他倒一碗凉茶,用来消火,道:“所以我才来找师父,师父一定有法子。”
岳独酌此时反应过来:“所以一来就拉个脸生气,是为了炸一炸师父,先让师父愧疚起来,好套师父的实话,再许你些好处?”
“生气是真的,不过只气了一小会儿,想起有个笨蛋恐怕还不如我知道的明白,此刻应该还蒙头费解呢,气就消了。”唐思怡笑,“而且想起师父护短,又不喜别人作假,干脆不装了,师父帮帮我。”
岳独酌将凉茶牛饮,自家徒弟还能怎么办,求到眼前只好惯着:“另外半截活龙草,的确在我手里。”
唐思怡不惊讶,殷勤给师父续茶:“要不然师父也不能将此药药性摸得如此透彻。”
某个笨蛋没有下馆子,而是去了县衙,衙役尽职,不让进,他便将门口鸣冤鼓敲得震天响。
响的路人停下看、街坊百姓来看、其他衙役来看、捕头来看,师爷来看。
孔明宣鹤立鸡群,负手挺胸:“来见你们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一进门,就见她为色叛变的师爷巫法法围着孔明宣,献花献茶献蚕豆,狗腿地问:“小哥哥,你今年多大?娶亲了吗?婚定了吗?有意中人了吗?你喜不喜欢微胖爱吃蚕豆的小姑娘?”
“法法,”唐思怡板脸数落,“别什么人都靠,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人家有妻有妾有红颜,你跟着凑什么数?
孔明宣心情好,才不与她计较,笑语晏晏:“我拐也拐那尖嘴利爪的小猫。”
法法惊喜往唐思怡身上一扑:“太好了大人,早晨起来好多人都说恶人岛沉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害得她哭了好几场,到现在眼泡还肿着。
未及诉完,被她家大人请了出去,叫她回家敷眼。
唐思怡把房门一关:“没喂成鲨鱼,心有不甘?”
那好办,有生之年她怎么也得全了他这个心愿。
孔明宣整整衣衫,直接道:“你猜,渺渺知不知道蛇三娘就是顾图南?”
唐思怡:“……”
小瞧他了,明白的挺快。
她只好道:“应该不知,因为根据岛上爆炸的情况来看,她在三娘屋子底下也埋了火药,她智力有限,想不到顾图南改头换面这一层,只将三娘也当做坏人,一心想着给爹爹报仇。”
防止她不小心说漏嘴,顾图南应该也不会主动告诉她。
孔明宣:“那她岂不等于害死了自己亲爹?”
唐思怡:“你告诉她了?”
孔明宣:“我像那么残忍的人吗?”
唐思怡小声道:“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乱臣拥趸。”
孔明宣:“棠大人,当面说人坏话得大点声儿,这样才显得你正义。”
唐思怡:“……”
她道:“不告诉她最好。”
事已至此,让小姑娘一辈子活在阴影中。何必呢?
孔明宣起身,唐思怡心道太好了,此人终于来找她炫耀完了要走,跟着起身送客,孔明宣却踱到她面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蛇三娘是顾图南的?”
唐思怡耐着性子道:“渺渺给看我香囊的时候,我闻到了昭川草的味道,当下便疑惑,普通人做驱蚊香囊,大都填充进去些天竺葵和艾草就是了,断不会用到昭川草。”
知道得这么早?没比过,孔明宣点头,示意她继续。
唐思怡:“昭川草名贵,难寻,而且是宫里制香囊会用到的香方,顾图南祖上便当过御医,我觉得顾图南即便告诉过蛇三娘这个方子,真正的蛇三娘也不见得会为了个孩子如此费心。”
“后来蛇三娘的话多有漏洞,爱慕顾图南与谋害顾图南相悖,而且他男扮女装,虽然极尽完美,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破绽。”
“是,”孔明宣道,“这个你擅长。”
唐思怡:“……”
孔混蛋喂鲨鱼计划需尽早提上日程。
孔明宣又踱一步,唐思怡心道这下总该走了。
孔明宣:“午饭用了吗?棠大人不介意的话,请我吃个午饭吧。”
唐思怡:“……”
孔明宣:“为了答谢我送顾渺渺出城。”
唐思怡:“……”
城外密林小道,飞驰的马车被迫停下,车旁尸首四散。
一队暗卫训练有素,无声将尸体拖进密林,清扫血迹,顷刻人散,路边没有半点杀人埋尸的痕印,最后只留一人,驾车返城。
这一日夕阳渐落,萧翼坐在水榭喂鱼,湖中央夏莲盛放,荷阴斜合翠,莲影对分红。
管家道:“王爷,人带回来了,您可要见见?”
“不见,见了会不忍心,”萧翼问,“这次恶人岛之行,那新来的小县令也去了?”
“是,蒋围蒋大人说,孔公子和这位棠大人,甚有渊源。”
萧翼不置可否,只道:“你先去罢,大夫已经预备好了。”
管家答应一声,暗叹孔明宣还是太天真,西南乐天城是王爷的天下,没有人能逃过他的眼睛。
可怜那傻姑娘,终要被抽血,制成药。
晚些时候,太子萧云和回了王府,后头跟着侍女绿竹,再后头跟着捧着各种玩物的家仆,当然还有暗处数不尽的侍卫,明为保护,实为圈禁。
萧翼听见脚步,抬眸望去,眼尾温柔弯了弯。
萧云和连蹦带跳扑过来,亲昵挨着他坐,从他手里抢过鱼食,少年眉眼平平,一副任人揉捏的老实像,细看之下找不出半分其父平章帝的影子。
他本就是不受宠妃嫔养下的孩子,自小沦落宫闱,谁能都欺负他,四五岁时,朱曦当了皇后,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才将他收养膝下。
上头哥哥多,父亲沉迷炼丹求道,所谓的母亲对他要么不管不顾,管起来时又十分严厉,越发养成了他懦弱的性情。
以至于父皇驾崩,母后越过他继位,他竟觉得理所应当,但架不住周遭蜚语流言,人人都道太子无用,太子是废物,听得多了,他也开始怨上了朱曦,既决心问主四海,又何必多此一举封他为太子。
积怨已久,宫中于他不过是富贵牢笼,趁着朱曦忙于国事疏忽了他,他便买通侍卫跑了出来,本想在临安走走就回去的,还没玩成便遭到了锦衣卫全城捉捕,越是这样,他反倒不想回去了,叛逆心起,趁着黑灯瞎火,钻进一辆运草料的马车。
等他被发现拎出来,已经离临安甚远了,人家将他身上值钱之物洗劫一空,扔在路边野外。
他四下不识,一边哭一边跑,到处流浪,被招丁的山匪拉过伙,当过小乞丐,还被人牙子卖过一遭……尝遍了颠沛流离之苦,但不知他是不是命里带衰,连老天都不肯收他,每到绝处总能逢生,磕磕绊绊活了下来。
他不晓得所有人都在为找他乱了套,先看到锦衣卫,怨气未消,才不跟他们回去,躲躲藏藏,又遇上成王府的人,他只确认了一眼萧翼的印信,便跟着乖乖来了。
他将鱼饵一抓一大把,招的一池锦鲤挤过来抢夺,萧翼道:“如此喂法,鱼该胀死了。”
萧云和听萧翼说话有气无力,十分担心,扔了鱼饵罐抱住萧翼的腰,头埋在他怀里,道:“京里的人都说皇叔抗旨不回是因为要造反,我说不是的,皇叔是身体不好,他们都不信。”
萧翼失笑,摸了摸他后颈,问道:“西南好玩吗?”
“不好玩,”萧云和道,“我不喜欢海。”
萧翼道:“皇叔也不喜欢。”
那最容易起风浪的地方,葬送过多少亡魂。
少年看到一线希望:“临安我也不喜欢,到处潮乎乎的,皇叔,你跟我回长安去吧,咱们慢慢走,总能走到的。”
从前京都定在长安,临安便是陪都,如今长安成了陪都,但是他在长安长大,皇叔也在长安长大,他眷恋长安的一草一木,他知道皇叔也跟他一样的心。
在长安受欺负的时候,只有皇叔对他好,雨天里,把他从泥地上抱起来,半点不嫌他脏,他从未被人抱过,除了皇叔。皇叔怀里那份温暖他能记上一辈子。
萧翼笑道:“皇叔老啦,走不动了。”
萧云和立即道:“皇叔不老,一点也不老!”
真的,在他的印象里,皇叔的样子没有变过,永远年轻,永远那么……好看。
少年仰头望着萧翼,忽然间有些羞赧,脱离他怀抱坐直了,又去祸祸一池鱼。
耳边听到萧翼叹了一句:“容颜虽无朽,心怀百岁忧。”
临水而照,池面吊影若孤鹤,骨重神寒。
萧云和鱼食撒下,顷刻,那影子便被鱼儿拂乱了,等饵食都吃尽,便只留下飘散的涟漪。
萧翼携少年离开水榭,少年踮脚与他比高,一边道:“皇叔,再过几日,池子里的荷花就该全开了。”
“我能不能留下,等荷败了再走?”
萧翼道:“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隔日,唐思怡休沐,同唐泛唐豆一家三口忙活搬家事宜。
不搬家唐思怡不知她有这么多家当,二十个箱子,她占其一,唐豆占其二,唐泛占十七。
“唐泛!”
唐泛在妹妹发火之前火速雇来好几个劳力,然后说给唐思怡买冰酪,拉着唐豆溜之大吉,生怕跑晚了叫他搬箱子累着他。
唐思怡照着房契上地址沿路打听,禁不住天热,大汗淋漓地到了新房门口,等着前房东按照约定来跟自己交接。
顺便观察新家,第一次来,处处透着新鲜,四周景貌颇合她心意,小桥流水,垂柳沿岸,安静,祥和,离县衙近,理想之所。
等了又等,孔大公子撑着伞遮阳,纡尊降贵地来了。
唐思怡:“此人大概是路过,不用理。”转身面壁默念没看见。
孔明宣行至她身后,碰了碰她肩。
唐思怡:“……”
孔明宣心里笑成花,脸上装吃惊:“哎呀好巧,居然是你。”
唐思怡尚怀一丝希望:“什么好巧?”
孔明宣一亮收据:“你买的房子是我的。”
唐思怡希望破灭,拦住搬行李的劳力大哥:“停一停。”
将房契往孔明宣手里一塞:“退钱,这房子我不买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房的事,”孔明宣道,“岂是你想退就能退。”
“房子有问题。”唐思怡道。
孔明宣将她纳入伞下:“有什么问题?”
“前房主风评不佳,居心不良。”
孔明宣忍俊不禁:“你倒说说,我怎么风评不佳,居心不良?有证据吗?”
唐思怡一时哑然。
“看,你没有证据”,孔明宣道,“你要实在想退房,可以,但你拿不出正当理由,房款我可是不退的。”
“……”存款都让唐泛挥霍光了,唐思怡没有闲钱买第二套房,回去住客栈都成了问题。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人为五斗米,腰该折当折,气节不能当饭吃……
反正房子是她的了,混蛋敢拆她屋顶,她就敢判他破坏他人房产,把他关进大牢。
只不过以后时不时地骚扰是免不了的了,这人站队了成王,不定怎么难为她呢,管他的,大不了把门关起来不让进,还治他扰民。
唐思怡把心一横,指挥劳力大哥们:“搬!”
“这就对了嘛,”孔明宣笑容堪比日光灿烂,把伞往唐思怡那头偏了偏,“莫跟钱过不去。”
今日耐心格外足,人家谢绝入内参观,他就日头底下站了半天,像是这家男主人,眨眼不错盯着劳力大哥,叮嘱东西轻拿轻放,最后问道:“搬完了?”
唐思怡隔着门回他一个磨牙凿齿地笑,正要“咣当”把门一关。
这时候孔明宣打个响指,街拐角处出现一支搬家队伍,浩浩荡荡排了一条街,还有富余。
唐思怡:“……”
唐思怡没忍住,探头出来:“你作什么妖?”
“忘了说,”孔明宣道,“今天我也搬家来着,别担心,离你特别远,就住你隔壁。”
唐思怡:“……”
孔明宣道:“别四处张望盘算了,你家前后左右四面房子都是我的,这条街的地皮也是我的。”
这么着,他还看不住一个高粱县令?那么成王面前趁早别混了,打道回临安,给他爹磕头认怂,再准备给他爹办丧吧。
唐思怡今日知道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脸色不知给晒的还是气的,绯红,将门摔上,眼不见心不烦。
就住一晚,她就住一晚,明儿就把唐泛卖了,换个新房子住。
——小剧场1——
《宫闱秘闻》:成王年轻的时候没事就在宫里溜达,捡别人不要的皇子。
——小剧场2——
《小孔日记》
暑假第一天,跟唐思怡玩《四大恶人》主题密室逃脱计划完成,打卡。
暑假第二天,跟唐思怡下馆子吃饭计划完成,打卡。
暑假第三天,跟唐思怡搬进一个小区计划完成,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