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中和
隆冬将至,郑国集兵边境,眼看战事一触即发,汉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全无年节将至的喜悦感。
“郑国偏北,冬日里最是不好过,隔个三五年,便会抢夺边境物资,也是寻常事。岳父大人向来勇猛,娘子大可不必担忧。”
汉国都城,柳府大宅,柳府主母,年侯嫡女年汀兰深夜难眠。
惹得夫君柳中和,也是担忧不已,眼瞧着她点着灯不睡觉,便也只能起身安慰。
柳中和如今官至尚书令,在朝中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白日里便忙碌,这晚间再不休息,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如今,年侯尚在,年汀兰就是皱一个眉头,那也是他柳中和的过错。年汀兰不睡,他柳中和便不敢挨着床边。
无论如何,得先哄好了这个侯门大小姐!
年汀兰看了眼自家夫君,手中抄写的佛经,却并未停下。
“父亲年近天命,再不如往日壮年,这次他出征,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柳中和的手紧了紧,深深看了眼自家夫人,年汀兰向来聪慧,莫不是,他与四皇子的事儿,被她察觉了?
“夫人,多虑了,兄长不是随着一起去了吗?想来会护着岳父大人的……”
柳中和继续悉心安慰,他已经忍耐许多年了,心中再多的不快,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年汀兰握笔的手一紧,就是因为哥哥也跟着一同去了,才担忧得紧。
父亲年寻,平战侯的爵位,那是一步步打下来的,兄长年阶作为侯府嫡子,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任平战侯。
父亲出征,按着往日惯例,兄长是该留守侯府的,陪父亲出征的,应该是二房的那位哥哥,年安。
偏偏这一次,郑国突然发难,年安却突染恶疾,不能随年侯出征!
一切来的太突然巧合,便会让人有些心难安。
如今朝局动荡,皇帝年迈,太子与四皇子分庭抗礼,父亲虽持身中立,不参与夺嫡之争,但难免不会……
年汀兰越想,便越是心烦,眉头是越皱越深。柳中和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年汀兰,这几年,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涨了不少的,外头是皇上皇子,府里是侯府嫡女,柳中和没有一时一刻,不在看着脸色过日子。
“娘子,睡吧,心里头实在不安,明日便回侯府陪陪岳母大人,这样也好受些。”
年汀兰有些不耐烦,“你自行去睡便是,我这困了自会休息!”
这是年汀兰一贯的作风,心情好的时候,便如同大多的官家夫人一般,伺候夫君,打理阖府内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是侯府嫡女的做派出来了,脸色语气,全然未当他柳中和是她的夫君。
只是柳中和心里,纵有千万般的不愉快,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转身拿了披风,给年汀兰披上,不再多说一句话,躺在床上,却是一夜睁着眼,直至天明。
平战侯年寻,通敌叛国,皇帝震怒,敕令四皇子玄胤带兵平叛,若遇抵抗,可就地斩杀。
年汀兰听到消息的时候,未作迟疑,骑马直驱侯府,路上遇到柳中和的马车,未做片刻停留。
柳中和唤了两声“娘子”,便似笑非笑地进了马车。
“大人,看夫人应该是要往侯府去的,咱们可要跟着?”驱车人问。
柳中和嘴角还带着笑意,眼里却是一派森冷。
“跟着?皇上的御林军,这个时候,想来已经往侯府去了,莫不是你的脖子,也想被抹上一刀?”
驱车人脖子一凉,立马噤了声,路线未改,一路回柳府而去。
年汀兰到侯府的时候,御林军已经搜出了平战侯与太子玄渊的私下密信,更是落实了,平战侯勾结太子,引进敌国军队,意图篡位的罪名。
平战侯府,一夕之间,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年汀兰与母亲被关押天牢,听候发落。
“若是有机会,便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一轮又一轮的严刑拷打,年汀兰的母亲已经快不行了,此时此刻,她正躺在年汀兰的怀里,虚弱的喘着气。
“母亲,您坚持住,中和还在外头,他肯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年汀兰的最后一丝希望,便在她那个,一路靠着侯府,扶摇直上的夫君身上了。
年夫人却猛的抓住年汀兰的肩膀,“汀兰,当年你任性,执意嫁给柳中和那个书生,如今,你竟还未清醒吗?”
年夫人目眦欲裂,瞪着年汀兰,似乎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母,母亲……”
年汀兰不傻,相反的,她其实很早就有预感了,只是因为太爱柳中和,所以还愿意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
“汀兰,若是有机会,一定要为你父亲和兄长平冤,莫要再相信那个柳中和了。如今太子倒台,最得利的莫过于四皇子,柳中和向来与四皇子交好,你……可能明白?”
年夫人句句剜心,年汀兰难以置信,“母亲,中和待我,向来细致……”
年汀兰忍不住为柳中和辩解,虽然被关了这许多天,柳中和都未曾来探望,但年汀兰更愿意相信,他只是不被允许,或者是被事情绊住。
“呵,中和待姐姐细致,那是因为姐姐是侯爷的女儿,不细致点儿,惹了侯爷不快,那不得又被训斥了?”
牢房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年汀兰一抬头,果真是她那二叔家的女儿,年芷兰!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她的母亲,年汀兰的二婶程淑。
“你们怎么在外头?”
侯门满门,杀得杀,关得关,没得理由,二房的能够逃脱干系。
年芷兰微微挺着肚子,笑了笑,“自然是陛下明鉴,知道我们孤儿寡母,不会做那腌臜事儿,这才没有与我们为难。”
这些话,年汀兰自然是不相信的,脑海里一转,隐隐明白了什么,猛地抬高了声音“是你们,陷害父亲!”
“哎呀呀,你吓着我了!”年芷兰拍了拍胸口,程淑连忙扶着她。
“你小心些,你这肚子里,可是中和的嫡长子,别的吓坏了。”
程淑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年汀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她肚子里,是柳中和的孩子?!”
“呵,是啊,姐姐!你说你,一个生不出蛋的母鸡,偏偏又要霸占着中和,自己生不出来就算了,还不许中和纳妾。”年芷兰的肚子并不大,若不是她故意挺起来,轻易还让人发现不了有孕。
“这断人子嗣啊,是要遭报应的,瞧瞧,这不就来了……”
年芷兰神色傲慢,满眼得意。
年汀兰气得浑身发颤,却只能看着二房母女,大笑离开。
等到年汀兰反应过来,探看母亲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断了气,抱着年夫人的尸体,哭都哭不出来。
皇上下了令,平战侯通敌叛国的罪名成立,但法不责众,年府中人,除了参与作乱的人,以及嫡系亲属,其余人等不予处置。
年汀兰被送往刑场的时候,在路上还听见众人议论:陛下仁慈,除了作乱,被就地斩杀的年寻与年阶,只斩了年府嫡女,年汀兰。
可是众人都没有看见,年阶之妻,年阶之子,早在年府被抄的那一日,便死在御林军的刀下。
偌大的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老百姓只看到了年府一个人被斩,只看到了陛下仁慈……
午时三刻,冬日暖阳,刺眼夺目!
年汀兰被押上断头台,一抬头,便是她那风度翩翩的夫君,柳中和!
端坐正中,面无表情,似乎与她并不相识!
行刑令被他甩手抛下,年汀兰狠狠盯着柳中和,“若有来生,血债血偿!”
手起刀落,年汀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剧痛袭来,年汀兰幽幽转醒,耳旁是丫鬟青鱼咋咋呼呼地声音,缓缓睁开眼,眼前是母亲略显年轻的面庞。
“阿弥陀佛,总算是醒了,汀儿啊,你可是要吓死为娘了!”
年夫人神色担忧,看见年汀兰醒来,不由得双手合十,感谢天地菩萨。
“母亲,母亲!”年汀兰顾不得浑身疼痛,爬起来紧紧抱住年夫人。
这失而复得的狂喜,不论是做梦还是他们在地府团聚,年汀兰都甘之如饴。
年夫人被年汀兰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吓着了,不由得拍了拍年汀兰,“好了好了,为娘知道,你父亲这次打你,是打的重了些。只是你也实在任性,何苦与你父亲对着干?为了一个穷书生,值得遭这份罪?”
年夫人轻声安慰,这可把年汀兰惊得不轻,父亲打她?为了一个穷书生?
在她的印象之中,从小到大,父亲只打过她一次,那便是她执意下嫁书生柳中和,不愿入宫赴宴,与父亲在前厅争执,气得父亲抽了长鞭斥她!
她为此,昏迷了整整三日,醒来的时候,母亲便是这般语言。
年汀兰惊得拉着母亲问,“母亲,如今是什么年头?”
年夫人被她问的愣了神,目露关切,“汀儿,你可莫要吓母亲,你父亲当是未曾打你脑袋的。”
年汀兰从小,便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聪明任性些,这会子被打的皮开肉绽,烧了三天三夜,莫不是烧坏了脑子?
“母亲,你且告诉我,如今是什么年头?”年汀兰心中急切。
“自然是启武三年!青鱼,快些再去请大夫来,可别是小姐烧坏了脑子!”年夫人发了慌,心疼自己孩子。
年汀兰却是一阵狂喜,启武三年,那便是她嫁给柳中和的头一年!
这个时候,正是她和父亲,因为亲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也正是此事之后,父亲便妥协了,将她嫁给柳中和,从此一路扶持他那个书生女婿,最后却得了个通敌叛国的下场……
天可怜见,不论之前的那些记忆是一场梦境,还是她得了重生的机会,总归,她年汀兰这个时候,还未曾嫁人,嫁给那个人面兽心的柳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