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种子

“我们学校牵头的课题研究？”姜月一怔，倏地回忆起不久前去看望外公时，确实听他说起过最近被任命为某项课题的负责人，在一段时间内会常驻成大化工楼，但具体的细节外公却讳莫如深，没有多说。

难道是省级以上的课题吗？这么一说，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每周一次的例行问候的电话，外公确实每次都是漏接后再打回，而且言语匆匆间便挂断，似乎忙碌不堪。

思及至此，不安的种子忽地在心里生根。

“姜老师，我想麻烦您一件事。”见姜月沉默不语，久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开口，转了话锋。

“不用客气，您说。”姜月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望向久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们家一直住在本市，所以孩子从来没有体验过住校生活，”久野探询着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您是否可以和她谈谈，鼓励她试试看过集体生活，也许对她会有些帮助。她总是过于依赖家里，我担心这会影响她的成长。”

“嗯，住宿舍的话，确实可以帮助她更好地适应集体环境，对心理调适也有好处。”姜月思索片刻后，旋即答应了他的请求，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我会尽力帮助她的，您放心。”

“要劳烦姜老师多费心了，真的非常感谢。”久野站起身，垂着手欠身道谢，眼里满是恳切和感激。

“这点您放心，我会多关注她的，她在校的情况我也会及时和您反馈。”姜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承诺道。

“那我就先走了，麻烦您了。”久野再次躬身致谢，然后便转身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如果孩子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联系。”姜月浅浅一笑，目送他离开。

看着久野略显佝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潮中后，姜月旋即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到“外公”的号码，拨出电话。

然而，电话那头却迟迟无人接听，她重新按下呼出键，又过了十几秒，依然没有回应。她索性息屏，阔步朝教学区的化工楼走过去。

刚抵达教学楼门口，姜月便被一名莫名出现的保安拦下，费了好一番口舌依旧无果。正当她感到无奈时，一名拎着空笼子的男人从转角走过来。

“您好，我找陈庆教授。”见保安拦得紧，姜月便急促地和那男人说，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陈教授现在有工作在身，不方便见客。”男人语气冰冷地回应道。

“我是汉语言文学院的姜月，找陈教授有急事。”姜月抿了抿嘴，“我是他的外孙女，真的有要紧事找他，请您务必让我见他一面。”

“外孙女？”男人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对她的身份表示质疑，“既然是本校的老师，陈教授应该和你说过他现在的工作性质，他现在确实不方便见人。”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说过，我知道他的课题研究涉及保密，但我不是为此而来，”姜月急切地解释道，她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焦虑，“我只是需要见他一面，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和他说，是关于学生的事情。”

二十多分钟后，姜月独自坐在一楼的一间空教室里，四周的寂静让她的心情愈发慌乱难安。教室里空荡荡，显得格外冷清。虽然早就听闻化工楼被整栋封闭，暂时不再承担教学任务，但本校教职工几乎无人知道其具体原因。如今亲眼看到这悄无声息的楼宇，她总觉得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古怪氛围笼罩在周围。

更不用提她在路过一楼仓库时，从门缝里不经意间瞥见的几只汽油罐随意地堆放在角落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这样的危险化学品随意放置在化工楼内，真的安全吗？如果楼上也有这样的东西，一旦发生意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思虑不安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忽地出现在她眼前。只是一眼，姜月便顿觉心里猛地一沉。

接近一个月未见，原本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外公，如今已经是身形消瘦、形骸骨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姜月立马起身迎上前，一把握住外公的手，还未开口说话，她的眼角余光便瞥见门外两个神情严肃、背着手并排站着的人。她认得出，这两个人都是化工学院的中层领导，平时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外公，最近你好像一直没回家。”姜月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陈教授缓缓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疲惫和无奈：“月月，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姜月扼要地说了陶蕊的事情，提到她同在课题组的母亲的情况，又表示了自己对外公身体状况的深深担忧，希望外公能够回家调养身体。然而，陈教授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有着无法言说的苦衷。

“我们这里确实有东江大学借调过来的研究员，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她提一提她女儿的事。”陈教授低声说，眼睛不经意地睨了眼门外的两人，“月月，我之前和你提到我要常驻课题组就已经是违规了，如果你今天为研究项目的事来找我，恐怕……”

姜月看见外公面露难色，心疼的同时也明白了这栋楼里正在进行的课题研究项目之隐秘和重要性。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外公，真的不能让别人代替您吗？您看上去太操劳了，至少……休息几天也好。”

“月月，我们的时间非常的紧迫，整组人员都在连轴转，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临阵当逃兵。”陈教授无奈地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一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月月，到时候来家里吃饭，外公亲自下厨。”

姜月挤出一丝笑容，知道外公的执着性子，明白劝他半途而废是根本行不通的，嘘寒问暖几句后，她便被外头的两人请出了教学楼。

外公隔着玻璃门和她挥手道别，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上写满了坚毅。随后，他匆匆转过身，脚步沉稳地踏上楼梯，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姜月心中惶然，却也暂时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公离开。

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心绪纷乱，正巧与迎面而来一个低头赶路的女生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那女生趔趄一步，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吓了一跳，但又旋即低下头，匆匆推门走进楼内。

“等等。”姜月眼尖，看见地上的饭卡，便出声叫住了那女生。她捡起饭卡，看着卡片上的名字念道，“彭萱萱？这是你的吗？”

“对，谢谢。”女生停下脚步，匆匆接过饭卡，又匆匆上楼，怀里始终紧紧抱着一叠文件。

姜月看着彭萱萱的背影，心中忽地有了一个打算。

当晚，在佯装生气了一番之后，郑海终于同意联系他刚入行时的师傅——湖川市公安局的卫若东警官。

郑海知道，卫警官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在湖滨市有着广泛的人脉，或许能为姜月提供一些帮助。

姜月心中盘算着，通过卫警官和成筑大学的侯青校长牵线搭桥，自己或许能够有机会进入课题组，帮助外公做一些辅助工作。

虽然这意味着她会欠下卫警官很大一笔人情，但她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另外，如果能进入课题组，她也可以借此机会和陶蕊的母亲取得联系。母女之间的沟通，势必会对陶蕊有所帮助，给她带来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翌日清晨，当清冷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边时，姜月终于接到郑海打来的电话。电话内容自然是好消息——卫警官已经把事办妥，前提是她务必亲自去校长办公室签署一份保密协议。

姜月心中一喜，但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如此兴师动众，课题研究内容到底是什么？

一整天的工作中，姜月都被这些思绪所困扰。

晚上，郑海又打来了电话，依旧是试图劝阻姜月代替陈教授加入课题组完成辅助工作。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甚至开始质疑她对研究项目是否真的能有所帮助。虽然姜月了解自己男朋友心直口快的毛病，但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有些生气。

接下来的一周，每日下班后，姜月都会按照要求将课题组需要的资料整理好送到化工楼。每次和她对接工作的都是上次碰见的拎着空笼子的男人，他总是沉默寡言，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什么。直到第四次见面，他才提到自己的名字是钱先强，是外校借调来的研究员，专门在课题组内负责后勤的工作。

而姜月一直在做的辅助工作，都是在搜集整理大量摸不着边界的芜杂信息。她每天埋头于各种资料和数据中，却完全不能从中了解到具体的研究内容。

工作时间，姜月更加频繁地路过教学楼，时常能见到陶蕊独自扶栏远眺。她单薄的身影在春风中显得有些伶仃，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和热情。当姜月缓缓走近时，陶蕊盈满落寞的眼眸偶尔会迎上她的视线，但陶蕊也只是欠身致意便匆匆回去教室。

见此情景，姜月总是忍不住长长喟叹。以往时候，陶蕊总会在下课后热络地凑上来和她攀谈，分享各种趣事和烦恼。但现在，她却总是一脸凄楚地刻意回避自己。

另外，姜月还注意到，陶蕊身上似乎每天都添着新伤。她的新室友虽然只与她相处了几天，但也很快察觉到了她嘴角的淤青。

至于陶蕊的父亲久野提出的住校要求，并没有麻烦到姜月一分一毫。因为在久野离开的当天中午，陶蕊就主动找到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

虽说自己并不是她的辅导员，但姜月还是尽力帮助她安排了住校事宜。

这也是这段时间里，陶蕊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鉴于陶蕊的特殊情况，姜月做了诸多努力甚至是求助，但无论是她的辅导员或是院里的领导，都是一副细心凝听的模样，事不关己的做法。

4月30号下午，阳光斜洒在行政楼的走廊上，郑海一脸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姜月的办公室门口。

“姑奶奶，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郑海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跟在姜月后面。他看着姜月臂弯里抱着一堆资料，脚步匆匆，不由得叹了口气。

“都是为了我外公，我们费了好一番功夫，可这几天连面都没见着。”姜月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在楼梯上，声音清脆而坚定。

“你确定你在做的真的是课题组需要的工作吗？”郑海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但看到姜月那娇嗔的脸色，他不由得噤声。

晚上，两人回到明珠小区的公寓，吃过简单的晚餐后，姜月按照先前的约定，给久野打去了电话。她提出了家访的要求，希望能够更深入地了解陶蕊的家庭情况。

听闻姜月的提议后，久野似乎有些惊讶。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提供了详细的家庭住址，并一再道谢。

第二天上午，临出发前，郑海的手机忽然响起。接完电话后，他的脸色莫名严峻了很多。姜月注意到他的变化，但鉴于他的职业性质，她没有多问。

驱车前往陶蕊家的时候，郑海一路一言不发。姜月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心中五味杂陈。她想到可能和方才的电话有关，但郑海的沉默让她不敢轻易开口。

“家访而已，这么紧张吗？”姜月揶揄道，希望用轻松的话语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郑海摇摇头，依旧沉默地操控着方向盘，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车里行驶过十公里左右的距离后，两人停好车，再步行十分钟，十几栋年代感浓郁的红砖老楼便映入眼帘。

走进去后，凌乱交错的楼宇在眼前依次铺开，居民楼外立面在多年风蚀雨淋下已深深刻上岁月的痕迹，和掩映其中的错落有致的平房一起，散发出独特的混合着旧时光气息的热闹氛围。

两人循着楼栋号向深处走，便到了一栋被枯败的灌木丛团团围住的房子。按久野提供的地址，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