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假戏
“5月30日上午八点二十分，虽然电力正常供应，但必然不会浪费在空调上，此地暑气蒸腾，燥热难耐。”
刘朔简单写下一段话后，将笔记本塞进桌下的抽屉，仿佛是在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也一并封存。
依旧没有任何人提起叶伟的名字，就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于这个临时避难所过。甚至刘朔自己都有些怀疑昨晚见到的究竟是否是叶伟本人，那场景太过诡异，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
自从抵达这座图书馆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对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临时避难所确实是个恬静的地方，可以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
然而，影影绰绰的不安感仍在四人心间弥散，他们无法完全放松下来，总担心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降临。
李文和席昌盛听闻叶伟的事情后，皆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班长？他也来这里了？”在孙方宏压着声音简明叙述完前夜的事后，李文按耐不住地低喝出声，“说实话，我以为他被困在宿舍楼里了。”
“小声点。”孙方宏抬起胳膊肘顶在他胸口，示意他不要太过激动，“没看见对面那堆人在盯着你吗？”
席昌盛朝远处角落斜睨了一眼，确实有几个男女在偷瞟着自己的方向，继而又垂头私语。“说实话，叶伟能脱困，也确实了不起，没想到落个这种下场。”
“不一定。”刘朔踞坐在地，抱着膝盖说，“他可能早就已经达到这里了。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一楼沦陷的那天晚上，我记得叶伟在班群里发言了啊。”李文一脸惶惑地说出他的记忆，“他当时还说自己很安全，让我们不要担心。”
“你们忘了他一直是一个人住一间寝室吗？”刘朔缓缓道出他们可能忽略的事实，“即使他当晚并不在屋里，也没有人可以揭穿他。他可能早就离开了宿舍楼，只是没有告诉我们。”
见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继续说：“叶伟能提前到达这里，大概和导员有些关系。导员可能给了他一些特殊的帮助或者信息。不过还是很可惜，他没能撑到最后。”
孙方宏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席昌盛正微张着嘴，一脸意外地盯着自己背后的方向。
他拧了拧眉，转头向后看，竟看见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在踌躇几秒后，刘朔率先开口打了招呼：“郑警官，好久不见。”说着，他伸出手作势要握。
面前穿着制服的男人微笑着握住刘朔的手轻微晃动几下，又扫视了地上坐着的几人一眼。
“大家看起来还不错，这里怎么样？”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亲切，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刘朔犹豫片刻，略有些怀疑这是个陷阱问题。毕竟有过一面之缘的郑警官忽然出现在这里本就让人意外。但如果搪塞敷衍，反而更容易引起怀疑。毕竟不清楚此人是否是为了叶伟的事而来。无论如何，就目前的境况而言，光凭表象已经无法让自己相信一个人了。
“郑警官，我们在这里还可以。”刘朔尽量笑意晏晏地说，“至少要比被困在成筑大学强很多。”
郑警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李文。“你同学？那晚在市二院没见过他。”
“李文，一个宿舍的室友。”席昌盛介绍道。
“你们都逃出来了，真的很好。”郑警官点点头表示赞同，“你们的那名校友，似乎是叫彭萱萱，她就没那么幸运了。”
“彭萱萱？”孙方宏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没那么幸运是什么意思？”
郑警官喟叹道：“你们送她来的当晚，她就病发去世了。”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众人的心上，让他们感到一阵阵无力。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席昌盛突然插话道，打破了原有的沉寂，“您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记得市二院离这里有挺远的距离，至少在封锁区以外，您应该不是偶然路过吧？”
“我来这里找你们，是来问问题，而不是回答问题。”郑警官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越过席昌盛的肩头，望向他背后的窗外头的街道。
“什么问题？”刘朔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戒备。
郑警官收回视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刘朔。“见过这个人吗？”
看清楚这张照片后，刘朔心里猛地一沉。“叶伟，班里的班长。”
“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郑警官紧接着问道。
“很多天前了。”刘朔回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你觉得他现在在这里吗？”郑警官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刘朔的内心。
刘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是吗？”郑警官叹了口气，似乎对刘朔的回答并不满意，“早饭吃过了吗？有时间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谈。”
“我一个人？”刘朔问，他不想让孙方宏也牵扯进来。
“他也一起。”郑警官冲孙方宏扬了扬下巴，旋即兀自向门口走去。
孙方宏站起身，和刘朔一前一后地跟着郑警官。
周遭，在此避难的人群中，都是嫌疑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声，让他们感到一阵压抑。
跟着郑警官的背影，转过几个弯后，两个人被带进一间明显荒置很久的弥漫着烟尘的办公室。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空气中有一股陈旧的气息。
屋里有一扇推拉窗，围着结实的防盗网，刺目的日光透过没有窗帘遮蔽的窗棂倾斜进屋里，使得刘朔不由得蹙眉眯起双眼。
“开门见山地说。”郑警官拉过几把椅子，示意二人坐下，“叶伟在哪里？”
“郑警官，看上去您笃定我们和他有关联。”刘朔说，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但内心的紧张却难以掩饰。
“昨晚二楼的负责人告诉我，在你到达楼层靠北尽头的卫生间时，这个人还依旧被正常隔离着。”郑警官径自说，“之后一刻钟左右，你旁边的这位同学，应该是叫孙方宏吧，我还有些印象，他借故说要上厕所，实际在之后是和你一起回去的。等你们躺下后，负责人去隔离室检查，发现叶伟已经不在了。”
见二人默不作声，郑警官继续说：“你们昨晚见过他，对不对？”
“叶伟他，为什么在隔离室？”刘朔反问道。
“自然是因为他出现了被感染的反应。”即使被绕开话题，郑警官也并不气恼，“我再确认一遍，你们昨晚见过他，对吧？不用紧张，他当时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刘朔感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烫，热量从脖颈下升腾起来。
“见过，我们都见过，但我们当时必须那样做。”刘朔顿了顿，正颜道，“我杀了他，我确定他当时已经不是人类了。”
“你是怎么判断的？”郑警官仍是严峻的神情，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刘朔，仿佛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
“他的眼睛，和笑容。”刘朔低声道。
“有没有抽搐、痉挛或是说出令人无法理解的话？”郑警官继续追问。
“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他看上去很正常，但很快就变得兴奋且疯狂，并且似乎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刘朔思虑片刻后说。
“谁？”郑警官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汤宾，我们的辅导员。”刘朔回答道，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唔。”郑警官似乎并不意外，“他哭了吗？”他的问题让刘朔感到一阵意外。
“嗯？”刘朔被问得措手不及，但很快反应过来，“我看见了他的眼泪，但我知道那已经不是他了，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东西。”
郑警官搓着下巴，双眼盯着地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所以，昨晚你有没有看见是谁打开了隔离室的门？”
“是他自己撞破的。”刘朔答道，“他走进卫生间，意图杀了我。”
“下一个问题。”郑警官微微颔首，目光如炬，“你的手枪和弹匣是哪里来的。”他的声音冷静而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衡量。
“从班里一个周攀的尸体上搜到的。”刘朔爽快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身旁的孙方宏一脸惊诧地盯着他。
“郑波，对吧？”郑警官面如平湖，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们两人住在同一间寝室，我调查过。”
“是的，郑波现在应该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刘朔补充道。
“我知道。”郑警官低声应道，拍拍大腿站起身。
突然，他以迅雷般的速度抓住刘朔的手臂，擒住他扭过身，将他按在旁边的桌面上。刘朔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根本无法反抗。
“你做什么！”孙方宏瞬间站起，死死盯住郑警官，眼中满是愤怒和不解。
“姜月在哪里？”郑警官声音冰冷，仿佛能冻结一切。
“什么？”刘朔努力挤出声音，肩关节处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文学院的姜月老师，你们有没有见过她？”郑警官重复一遍，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孙方宏怒道，作势要扯郑警官的大臂，却被刘朔大声喝止。
“为什么，你们要杀叶伟和周攀？”郑警官的手上稍微松了点劲，但语气依然严峻。
“我说了，为了自卫，我们不得不那么做。”刘朔呢喃道，声音中透露出疲惫和无奈。
“我可以相信你，当然。”郑警官说，“只是我现在要弄清楚，你们见没见过姜月老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疑虑也有期待。
“所以，你是专程来找那位，嗯，姜月？为了什么？”情急之下，孙方宏问了句根本不会得到回应的问题。
接着，刘朔的左手手腕感受到金属的冰冷温度，是手铐。他被牢牢地铐在桌边储物柜的把手上，无法动弹。
“我们只见过一次，并且你们之前的表现太古怪了，至少在我弄清楚我想知道的事情以前，还不能放你们走。”郑警官将手铐的另一端拷紧，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们不认识你说的人。”刘朔揉捏着几乎快要错位的左手腕，强忍着疼痛说道，“她是谁？”
“我说了，是文学院的老师。”郑警官重复道，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是专程来这里找她的？”刘朔凝视着他，试图从郑警官的眼神中读出更多的信息。
沉默片刻后，郑警官点点头。“对，我是来找她的。”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冒了这么大风险进到封锁区内。”刘朔凝视着他，“郑警官，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郑警官一怔，又迅速恢复神色，只是眼神变得黯淡许多。“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料定你们也杀了姜老师，所以才拷你？”
“不然呢？还有其他可能？”孙方宏按捺不住情绪，眼神中充满了对郑警官的不解和愤怒。
郑警官摇摇头，伸出手指对着两人来回晃动。“成大的校领导，和警方反应你们杀了学校里两个学生，并且进入了图书馆避难，为了这里所有人的安危考虑，要求你们必须被控制。”
“踏马的！”孙方宏骂道，“发生这么多事，那帮鸟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一定是郑波那个杂种从中作梗，一定是！”
“够了，冷静点。”郑警官压了压手掌，“我可以告诉你，强烈要求控制你们的，是成大的校领导。”
“没什么好奇怪的。”刘朔低着头徐徐说，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他们怀疑我们接触过那两人，但又没有明确证据，出于安全考虑，自然要找个借口把我们隔离，叶伟大概也是被差不多的借口隔离的。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冒险，谁也不想担责任。”
刘朔说这些话的时候，郑警官一直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沉思，仿佛在那里寻找着什么答案。片刻后，他的眼神忽地一凛，变得异常锐利，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副小钥匙扔给孙方宏，紧接着向房间的角落走去。
孙方宏张开五指接住钥匙，有些愕然地看着郑警官的举动。接着，他和刘朔同时回头看向天花板，这才注意到在天花板的东北角，悬挂着一个浑身污渍、几乎快要和墙面融为一体的摄像头。它的存在如此隐蔽，以至于他们之前完全没有察觉。
“监控刚刚才结束，红光应该是灭了。”郑警官仰着头再次确认了一遍，“屋里的光线太明亮，你们进屋后应该一直没注意到这个摄像头吧。”
“有人在监视我们？是那帮控制这里的人？”孙方宏将钥匙捅进锁眼，拧了几下才打开手铐，“所以，我们刚才是在做戏？他们一直在观察我们的反应？”
“我说了，我是来这找人，是私事，公事是不得不办。”郑警官折身走到门边，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会去楼上反馈这次谈话的结果，他们应该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但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别自找麻烦。这里的情况很复杂，你们不懂。”
“真能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孙方宏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我代表省公安局过来，说的话还是有效的。”郑警官顿了顿，“另外，他们现在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换句话说，这里并没有那么安全，你们对那些人来说只是个隐患，但不是棘手的难题。他们有更重要的目标要关注。”
“叶伟既然是第一个被隔离的，就说明还会有第二个。”刘朔喃喃道，“也许会很快。我们得小心。”
须臾，他扬起脸，神情严肃地凝视着郑警官：“您说叶伟被隔离，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很清楚。”郑警官思索片刻后回答，“负责人只是说，鉴于安全考虑，将他单独隔离观察。具体的时间我没问。”
“也就是说，他通过了进入图书馆的初次检查。”刘朔若有所思地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郑警官轻叹一声，“现在能通过血液分析检测出异常的，是常见的那类怪物。但还有一些人，他们在病毒潜伏期，无论身体内外都检查不出端倪。这些人更危险，因为他们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随时可能爆发。”
“嗯。”刘朔沉声应和，脑海里立刻回旋起那些狂笑和哭泣的脸孔。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他们被病毒侵蚀了心灵，变得疯狂而不可理喻。
“郑警官，真的会有人来疏散我们吗？”孙方宏追问。
郑警官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动门把手欲离开。
“这世道，不用再那么客气。”他淡淡地说，“下次能见面的话，就叫我郑海。回去之后，你们自己小心点。这里的情况很不稳定，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另外。”一只脚迈出门外后，他的身体停滞了一瞬，“有机会的话，尽快离开这。这里不是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