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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人生的旅途上,高嘉林不得不承认,随着年岁的递增,时间的打磨,以往的固执和叛逆早已渐渐退却了。婚后的高嘉林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比以前更不粘家了。

开春后,微风撩动着垂柳的枝条,田野里绿油油的。新任支书带着头,在地里打了几眼井,说这样以后就算天旱也不怕了。村里人都说好,明楼在位时就没给村里做过这些好事。打井那天,高嘉林也在场,论体力活,高嘉林不是他媳妇的对手,还没他媳妇干劲大,叫庄稼人看来就是个典型的“二流子”。虽说高嘉林不会干活儿,但从不吝惜自身的力气,累得满头大汗,手被磨成泡流出鲜红的血,镢头把都染红了,还是那般疯狂地干着。大家纷纷劝他慢一点,休息一下再干,他摇摇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顾拼命的抡镢头……

过了几天,机井打好了,把柴油机架上安上抽水泵,水就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刚开始还是黄黄的带点儿土色,没过一会儿就清亮亮的。浇到地里,似乎能听到麦苗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大家都说笑着看着汩汩的水往外冒,顺着田埂往地里流,无数只青蛙在水中嬉闹。老少爷们儿舒了口气,都觉得总算出那些钱,掏那些力没有白费,就连高嘉林也跟着大家乐呵呵地笑了。

站在地头,望着水光从这头欢快地往那头奔跑,高嘉林突然有一种灵感涌了上来,猛地一转身就往村里跑。高嘉林的种种举动从不在乎有人取笑他,他活在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中。刘玉兰在后面看见不好意思喊他,跟着回来,打窑洞外头看见自个儿男人趴在炕桌上奋笔疾书。那真情实感,让刘玉兰心痛得直流眼泪,也更深深爱自己的丈夫了。刘玉兰虽然不认识字,但对识字的人是很尊重的,她认为知识能改变命运,更何况那又是自个儿男人,这尊重的意思就又多了一层。高嘉林看完了稿件,激动得在书桌上拍了几巴掌,大声说:“好文章,好文章。”

她轻轻关上门,到地里头看浇地去了。

田野里一片碧绿,麦子拔节之后就是出穗,出穗之后就是扬花,扬花之后过个把月,等布谷鸟来了的时候,就该准备收割了。刘玉兰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女子,在地里头干活,一个女人真能顶几个男人用。高玉德和老伴都觉得娶对了儿媳妇,满心盼望着儿子能安下心来好好过日子。每天高嘉林骑着丈人家陪送的自行车出去的时候,高玉德老伴就念一声老天爷,真心期盼着儿子再别这样瞎跑了,在报纸上写个文章有啥用,既不当吃又不当喝,那能养家糊口吗?高玉德有时劝老伴,老伴就以女人的心思回他话:“我不是心疼儿子,我是心疼媳妇。你看这一家人几亩的田地,嘉林不管,你身子不好,我又帮不上忙,总不能都叫玉兰扛着吧?”

“都怪我这个不争气的身子连累了刘玉兰。”

“是呀!她是个吃苦耐劳的女人,真的难为这孩子了!”母亲使劲皱起眉头说。

“我现在做……”高玉德不乐意并严肃地说。

“做什么?”

“得好好做儿子的工作,让他知道家的责任!”高玉德严肃地说。

母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是个爱笑的人,一旦有什么逗她笑的事情,她就不出声地笑个不停,甚至笑得前仰后合。

“您会忍心说你儿子?”母亲微笑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我会的!”高玉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回答。

有时候,刘玉兰听见了不但不说自个儿男人,反倒劝起婆婆来。加上玉兰娘家兄弟多,农忙季节都过来帮忙。

这天要交公粮时,刘玉兰去到屋里搬麦子,就见窑洞里神不知鬼不觉少了一袋子似的。麦子入窑时大弟也在,就问姐姐是不是挪走了,刘玉兰摇摇头指挥着弟弟干活没多问。到了晚上,高嘉林回来,在爸妈的窑洞里吃了饭,摸黑进门就看见玉兰歪在炕上,黑咕隆咚地看不清脸,头也不抬,高嘉林忍不住问:“你咋了?不舒坦?”

“咱家的麦子少了一袋子,你知道吗?”

高嘉林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么神秘的举动,玉兰这么快就知道了,好像长了顺风耳。他便坐在炕沿上低头说:“是,是我拿到集上去卖了。”

“卖了?为啥?”刘玉兰焦急地问。

“我去省城投稿没路费。你,你别生气,等稿费回来了,我,我再补上。”此时的高嘉林已经没有了早晨那股冲劲。那时候的他可以顶住集上所有人探寻的目光,卖了自家麦子,凑钱去省城报社,亲自把稿子送到编辑手中,可以不顾任何人嘲讽或打量的眼神。然而此时却不愿意面对玉兰近似愤怒、近似哀怨的眼神。他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用甜言蜜语哄着玉兰。

高嘉林也感到内疚,说句掏心窝的话,自己没劳动,真不该这样对待玉兰,那是在剥削她的劳动成果。

许久,刘玉兰白了嘉林一眼,叹了口气静心平气地说:“这事我还没跟咱父母说,你也别说了,省得父母心里不自在。过去了就算了,以后别再这样了。你不为别的,也该为咱孩子想想,不管咋说,都快当爸的人了。”

霎时,玉兰最后一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让他胆战心惊。高嘉林心里感激着,是她替他扛下这许多的事。虽然她是个有功臣的人,但是高嘉林真的没有想过要孩子,至少应该等他过了这几年再说。然而,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不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就是那样的突然。

“怀孕啦?”血“轰”地一下子冲上了高嘉林的头,顿时满脸通红,望着玉兰吃惊地问。

刘玉兰已经忘了早上那股闷气,她仍然害着羞低着头,红着脸点头,“嗯。快两个月了。”

高嘉林望着刘玉兰低声埋怨,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咋不说一声哩?”

“这事还能容下说吗?能挡得住吗?”刘玉兰说。

“有了孩子更艰难咋办?”说罢,高嘉林垂头丧气,蹲到炕脚角边抽着闷烟不吭声了。

“这是俺的事,我能承担起!”刘玉兰脸上顿时焕发出欢喜的光彩。

在那个年代,高嘉林认为有个孩子必定有负担,自己白手起家,应该先创业,等经济宽裕了再考虑要孩子也为时不晚。可是,既然孩子已经有了,爸妈又是那么喜欢娃娃,自己能开口不要吗?玉兰会答应吗?望着黑洞洞的窑顶,高嘉林沉默了。眼下,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掌控的。既然如此,那么就好好地把握他所能掌控的事了。

其实,你害怕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心。很多事情,不用抱怨,不用烦恼,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实力不够。失去了才知道是收获,得到了才知道是错误。

没几天,玉兰就开始害喜了(注:害喜又称为“孕吐”,是指怀孕初期的孕妇所产生的恶心、呕吐等现象,通常在清晨起床时其症状最为严重),老两口知道了又高兴又激动,母亲更是守着儿媳妇不停地问她吃啥喝啥。到了夜里,躺在炕上就和老伴儿唠叨:“你说,要是个男娃那该多好。”

高玉德听了也赞同着说:“嗯,最好是个男娃。头胎,啥都好。”

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唯独高嘉林心不在焉,依旧成天不粘家,依旧回来后写写画画。

玉兰从小就能干活,身子骨好,怀孕没几天就觉得没事了。这天上午,听说马店巧珍家又有一窝猪崽出窝,寻思着自家猪也该卖了,就跟爸妈说了,带上钱一个人就去了马店。

刚到巧珍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猪崽“嗷……嗷……”叫唤。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二十八斤整,一斤一块三,三八二十四,二三得六,一共是三十六块四,给您按整数,三十六块妥了。”

这是马拴的声音,他正忙着给别人称猪崽。

玉兰进门,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巧珍穿着蓝色的确良上衣,一头黑发整齐地挽到脑后,正对着门跟人说话。看见玉兰进来,连忙笑着迎上来问:“咋一个人来了?听我姐说,有喜了?来年准生个大胖小子。”

玉兰笑着答应,看着猪圈前围满了人,悄声问:“能不能给俺家留一头?俺家圈里那头也快喂成了。”

巧珍笑着答应,转身从猪圈里抱头肥嘟嘟的猪崽出来,叫马拴随便称了,稀里糊涂算了账,就交到玉兰怀里,“三十。”

“三十?”玉兰抱抱怀里的猪崽,少说也有三十多斤,这么算来,巧珍少要了十好几块呢?玉兰说什么也不答应,就掏出钱来往巧珍怀里塞。巧珍一面躲开一面小声跟她说:“都是街坊邻居,说多少就多少,你还客气啥?再说,明年我们就准备盖养猪场了,家里猪圈全部要腾干净,这批猪崽要卖不出去,还得送人哩!”

最后,玉兰拗不过她,只好给了三十块钱作罢。巧珍笑笑收了,刚要再聊几句,有个街坊妇女就过来了,问道:

“马拴家的,你看,俺相中了一头,有三十来斤,这两天手头有点紧,能不能赊账?”

巧珍听了,接过她手里那卷钱,抽出一张十块的,其余的又塞回那妇女手里,说道:

“嫂子,瞧你说的,咱自己人还用得着这么客套?这十块,我当是定钱,剩下的啥时候手头宽裕,啥时候给啊?”

那妇女伸着手不要,不好意思地说:“那哪儿行呀!你们也不容易!”

“那咋不行?说不定我以后还有事麻烦你呢,到时候可不能推脱啊。”巧珍说完咯咯地笑了。

那妇女还要推辞,马拴催着巧珍赶紧过来收钱,“嗯,知道了。”巧珍笑着答应,拍拍玉兰胳膊朝那妇女一点头,笑着到那边去了。玉兰和那妇女互相看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麦收季节,一片一片金黄色的麦子地里人头攒动。高玉德的老伴抱着刚满月的孙女,到地里去找玉兰喂奶。而高嘉林此时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已经装满一个箱子了。箱子就放在炕头,每天晚上,他整理纸和笔,玉兰给女儿做衣服、鞋子;白天,则是玉兰出山劳动,嘉林骑车去采访。整个县,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几乎都能看见他的身影。原本俊朗的脸庞,风吹日晒变得黑乎乎的,胳膊也是一到天热就脱皮,和女儿嫩嫩的面皮比起来,高嘉林觉得自己成了“丑八怪”。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文章,无论是新闻稿还是杂文、诗歌,都能频繁见报,就连省报的编辑也开始记住这个黑黝黝的汉子,高嘉林在大山深处开始扬名了。

秋收到了,一连几天高玉德都和儿媳妇在地里收花生,家里偏偏老伴病了。无奈之下,就央求着嘉林先别出去,哪怕在家里做做饭看看孩子,嘉林急于忙着写稿子就答应了。这天傍晚,玉兰和高玉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窑洞里娃娃哭的厉害。飞奔过去一看,婆婆正抱着孙女落泪。娃娃哭得脸都红了,小手一下一下地乱抓。刘玉兰心疼极了,赶紧抱过去掀起衣襟喂奶。

高玉德看着这情景,急忙扔下抓钩,带有几分愤愤的意味问:“嘉林哩?”

“乡里来人说要他到县里一趟,你们刚到田地里他就走了。”刘玉兰向他睃了一眼,看出老公公对高嘉林的切实不满。

“你看看这娃儿,大忙天瞎跑个啥哩?”

高玉德来不及骂这个没良心的坏小子,想到老伴也病倒了,儿媳妇忙着照顾孙女,就自己笨手笨脚地做了饭,一家四口才算安生。

在地委行署(注:五十至八十年代的地级)召开的全区新闻宣传表彰会上,高嘉林以农民的身份,被特邀参加了会议。走上主席台的那一刻,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这份荣誉是他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

晚饭时,高嘉林平生第一次参加这么豪华的聚餐,来自全区各县的领导、宣传部长等新闻精英来到这里,共商共议新闻事业的发展。

“嘉林,恭喜你!”县委新闻科刘干事一边吃一边说。

“谢谢。今后俺会更加努力!”高嘉林瞟了一眼刘干事说,似乎新的希望在他身上产生了新的动力。

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净是一些罕见的金贵菜,高嘉林既不认识也没见过,傻乎乎的愣在那里不敢吃。

刘干事酒足饭饱后说:“今天大补大补,吃的海参特多。”后来,高嘉林才知道那黑乎乎的东西叫海参,还有什么蝎子,望着都瘆人,吓得高嘉林愣是不敢动筷。

“你知道吗,吃海参讲究可多?”刘干事微笑地看着高嘉林,照例慢慢地说。

“不就是炖海参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高嘉林的眼光软软地垂了下去,似乎对他所提出的问题不屑一顾。

“老土冒!海参怎么是炖的呢?”刘干事急促地说,手里翻看着一张报纸。

高嘉林朝刘干事笑了一笑,是心心相印的笑,赞许的笑,也是希望的笑。他好像忽地想起一件事似的,他向刘干事睃了一眼,低声问:

“下次去你家,我尝尝你的手艺,回去我也露一手。”

刘干事的脸上有一对活波的眼睛,眉毛不浓,弯弯地微带女性的特征,可他的胡须却具有男性威严的气势。他很镇静地看了看高嘉林,屁股在凳子上移动了一下,似乎带有苦笑的意味,很仔细地说了一遍:

“其实,吃海参是有讲究的,野生干海参得用无油无碱干净的容器泡,把干海参放进纯净水,一起放在冰箱冷藏室泡两天,每天换两次纯净水,早上换一次,晚上换一次。第三天用剪刀沿着海参腹部把筋划断三段,去掉沙嘴(海参嘴巴和海参牙齿),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换上纯净水放入冰箱冷藏室继续泡一天。到了第四至五天,放入海参和纯净水先用中火煮开,再调为中火小一点的火煮五十分钟,关火焖六十分钟,最后敞开盖子放凉。凉之后换纯净水并加纯净水冻的冰块,放在冰箱冷藏室泡二十四小时,早晚各换一次纯净水和冰块。最后该检查海参软硬和大小了,判断方法是手握住海参一半将海参竖立起来,如果不能直挺有力的竖起来则海参软硬适中,不需要再煮二遍。如果直挺有力的竖起来则可煮二遍,中火烧开,小一点火煮大约二十分钟,关火焖四十分钟,再敞开锅盖放凉。六至七天,换纯净水和冰块,冰箱冷藏室再泡两天,每天换两次纯净水和冰块,泡发成功。”

虽然只是普通的几句话,但那种掩饰不来的关切的神气已经印进了高嘉林的心里。他不得不承认现实的处境,那是许多人向往的生活。

中秋的月色是很美的,上弦月挂在高高的白杨树梢,旁边围着几片淡淡的云彩,被月光照得月白月白的,像姑娘们飘逸的纱裙。月亮底下,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虽有沟壑夹杂,仍无损高原的壮美。或许,正是因为这斑驳的沟壑,才越能凸显被隔开土地的肥沃和丰腴。是呵,那一株株挺立的玉米,不正向人们炫耀着今年丰收的喜悦吗?

想到这里,高嘉林突然不想那么早回家了。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偶尔能隐约听见地里临时搭起的棚子里看地老汉的鼾声,伴着自己脚下自行车的声音,有规律的一顿一顿,像广播里播放的小提琴小夜曲。蹲在地头抽着烟,他觉得这玉米和花生似乎更值得他诉说心中的欢喜。这皎洁的月光似乎更能理解他的成功。家里父母自然是不能明白,他被评为地区新闻模范通讯员,该是件多么令人骄傲和自豪的事情;刘玉兰也一定不能明白站在主席台上从地委书记手中接过奖状的那种荣耀和幸福感。他们知道的一定只是地里打了多少斤粮食。高嘉林认为自己从来就没有看不起农民,事实上自己也是农民,但他觉得父母天天只知道种地没有其他追求。他很清楚村里人都叫他“二流子”,整天不出山窝在家里写东西,在他们看来就是典型“二流子”的表现。但高嘉林从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认为自己早晚有成功的那一天。眼看这样的一天就要来了。伸手摸摸怀里的奖状,再摸摸包里的奖品,他甚至在设想乡亲们看到时的那一脸脸羡慕甚至是嫉妒、后悔当初不该嘲笑他的表情了。想到这儿,高嘉林心里畅快极了,他决定立刻回家去,跟父母、媳妇说说他今天的荣耀。

月光早已升起来了,把绿色的山川照得一片迷蒙,让人陶醉。高嘉林还没走出几步,就隐约听见地那头沙沙的声音,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朝他走了过来。高嘉林站住,借着月光叫了句:“是爷爷吗?”

德顺老汉叼着烟斗,仔细瞧了瞧他,高声说道:“不是我是谁?除了咱爷俩,这时候谁还在地里头溜达?”说完,自己先笑了。

嘉林这才想起来玉兰说过,最近几天地里出花生,怕有人偷,几家人商量一块儿搭了个草棚,德顺爷爷晚上就来给大家义务看庄稼。

德顺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问道:“又出去了?”

“是,去县里头了。”高嘉林好容易遇到了个人,却又不敢炫耀自己的成功。德顺老汉往庄子上看了看,扭过头对嘉林说:“回吧!有事儿了再过来,我就在那头,等你闲下来了,咱爷俩好好聊聊。”

高嘉林心想,那有闲下来的时候,一年到头不得闲。嘉林嘴上却答应的很爽快,转身摇头晃脑回家去了。

德顺老汉在身上围着棉被,坐在草棚里,看着月光洒满四周的大山大川,又想着自个年轻时的事了。羊群也渐渐卧在成堆的花生秧旁,互相偎依着。没等一锅烟抽完,就听见脚步声重重地跺在地上,由远及近。老汉嘿嘿一笑,朗声叫道:“出来吧,小子,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高嘉林这才站到草棚前头,坐在德顺老汉的床头,掏出纸烟来,顺着德顺老汉的烟锅点着了,一口一口地闷声抽着。想起来刚才父母的埋怨就心有余悸。从来就没见过父母对他发那么大的火儿,玉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今天也哭闹的特凶。原本心里的畅快一跑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烦闷与孤独。

德顺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都是那样,搁谁身上也都受不了。娃娃,你父母跟你媳妇不容易呀!要珍惜人生路上的亲情!”

高嘉林心里一动,没说话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往脚下使劲一踩,立刻就踩进松软的土里去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德顺老汉瞧得真切,凭着直觉猜摸着高嘉林的心里有一种什么力量在向外释放。到底什么力量,德顺爷爷也不清楚。

德顺老汉望着嘉林一脸的愁容,很像是倒霉人的相,便安慰道:“人生难得,放平心态。哪条路正走着,都会有坑坑洼洼的。你看那大马河往县里的公路,不也是一年几修?都是这样。走到县里,不就平坦了,就看你咋走了?”

“爷爷说得对。”经过德顺老汉这么一说,高嘉林心里畅快多了,脸上荡起笑容。

“我告诉你,娃儿!”德顺老汉望见高嘉林脸上舒展开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继续说道:“你是个有志向的孩子!人生一辈子,哪有什么顺畅的事让碰上呢?都是弯弯曲曲,坎坎坷坷!”

“我会记住爷爷的话。”高嘉林抬起头深情款款地说。

这一夜,高嘉林睡在德顺老汉的草棚里,头朝外,看着外头的上弦月,小树被风吹得直晃动,一个劲的嗖嗖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