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弹性用语
在某些场合下，缔约双方希望合同语言清晰准确，不留其他解释余地。比如，“03：00 p.m. Beijing Time”（北京时间下午3点），对这几个词不大可能会产生不同理解。然而，有的时候当事方需要使用弹性语言，以便留下必要的回旋余地，同时不丧失表达的精准度。当然，兼具灵活性和精确性的表述方式并不总是容易找到。此时，解决方案之一就是引入带有主观色彩的标准，相应地，合同中会由此产生灰色地带。
1.“material”
“material”（重大的、实质性的）就是典型例子。在合同中，“material”经常用来限定过于绝对的表达。在美国判例法之下，这个词没有统一的确切含义，所以合同中才有必要对其进行定义。“material”有两个孪生兄弟——“material adverse effect”（重大不利影响，简称“MAE”）和“material adverse change”（重大不利变化，简称“MAC”）。就软化语句强度的功能而言，三者是相同的。
The Borrower shall not violate any laws，rules or regulations.
借款人不得违反任何法律、法规或规章。
对借款人来说，应该如何修改这个条款？
可修改为：
The Borrower shall not violate any material laws，rules or regulations.
借款人不得违反任何重大法律、法规或规章。
这样就排除了借款人违反次要法律法规的情况。或者，可修改为：
The Borrower shall not violate any laws，rules or regulations in any material respect.
借款人不得在重要方面违反任何法律、法规或规章。
同样限制借款人的行为，但方式不同。这里，只要不涉及重大或关键问题，允许借款人有某些违法违规行为。
那么，哪些法律或者方面才算是重大的呢？这个界限当然不那么容易划定，但合同双方引入“material”标准的目的，恰恰在于为借款人的活动换取一定的自由空间。
同理，如果使用“MAE”，这个条款可以修改为：
The Borrower shall not violate any laws，rules or regulations in a manner that could reasonably be expected to have a material adverse effect on Borrower's business or financial conditions.
借款人不得以经合理预期会对其业务或财务状况产生重大不利影响的方式违反任何法律、法规或条例。
这样措辞可能更容易被双方接受。
鉴于“material”标准的模糊性，有些合同会对其下定义。
“Material Adverse Effect”means any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the Borrower's business，assets，liabilities，prospects or condition（financial or otherwise）.
“重大不利影响”指对借款人的业务、资产、负债、前景或状况（财务或其他）的任何重大负面影响。
对“material”“MAE”或者“MAC”范围的界定究竟是宽泛，还是狭窄，这是个商业惯例和合同谈判问题。第四章还会进一步讨论，定义是缔约双方风险分配的博弈战场之一。
再来看三个使用“material”标准的条款。
The Supplier shall not breach any of its obligations under any material contract.
供应商不得违反重大合同项下的义务。
All material litigation to which the Licensor is a party is listed in Exhibit E.
许可人作为当事方的所有重大诉讼都列在附件E中。
There will have been no material adverse change in the business，assets，liabilities，or financial condition of the Target.
目标公司的业务、资产、负债或财务状况没有发生重大不利变化。
2.“reasonable”
“reasonable”（合理的）标准也可以起到给合同用语增加弹性的作用，它能把完全客观、绝对的要求转变为有灵活空间的可以探讨的一个问题：一位“reasonable person”（理性人）在同等情况下会做什么或要求什么？那位假想中理性人的行为或者要求就此变成了用来衡量合同履行的标准。
看两个例句。
The Customer shall reimburse the Agent for all of his out-of-pocket expenses arising in connection with its activities hereunder.
客户应补偿代理人负担的与本合同项下活动有关的所有费用。
The Buyer has sole discretion to exercise its rights stipulated in Section 8.3.
买方可自行决定行使第8.3条规定的权利。
客户买方的相对方应如何修改此条款？
加入“reasonable”标准即可。
可改为：
The Customer shall reimburse the Agent for all of his reasonable out-of-pocket expenses arising in connection with its activities hereunder.
客户应补偿代理人负担的与本合同项下活动有关的所有合理费用。
The Buyer has sole reasonable discretion to exercise its rights stipulated in Section 8.3.
买方可自行合理地决定行使第8.3条规定的权利。
这样，费用补偿就受到“合理”标准的约束。买方的自由决定权被限制在合理范围内，不能任意妄为。
还有一种场景也经常见到“reasonable”标准的身影。某些合同条款要求：未经他方批准，任何一方不得实施特定行为。对该条款如果不加限制，那么对方可以以任何理由拒绝（甚至不需要理由）。为保护行为方，合同可以规定：另一方不得不合理地拒绝。
The Borrower shall not enter into any Prohibited Transaction without the Lender's consent.
未经贷款人同意，借款人不得进行任何禁止性交易。
借款人应如何修改？
可改为：
The Borrower shall not enter into any Prohibited Transaction without the Lender's consent， which will not be unreasonably withheld.
未经贷款人同意，借款人不得进行任何禁止性交易，贷款人不得不合理地拒绝同意。
这样，贷款人拒绝时就必须给出合理的理由，对借款人来说是很好的保护。
3.“efforts”
The Supplier shall，no later than July 15，2020，cause each of its insurance policies to be modified to contain the sections described in Appendix 7.
供货方应不迟于2020年7月15日使其每份保险单修改为包含附件7中描述的条款。
面对此条款，可能的情形是：供货方不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而是先与保险公司核实按约定修改保单的可行性。同时，作为B方案，供货方可以尝试修改这个条款。
可改为：
The Supplier shall use its reasonable efforts to cause each of its insurance policies to be modified to contain the sections described in Appendix 7.
供货方应尽到合理的努力，使其每份保险单修改为包含附件7中描述的条款。
可见，如果合同一方无法承诺实现特定结果，它至少可以保证付出一定程度的努力。此种情形下“efforts”标准应运而生，常见的诸如合同一方必须通过某第三方实施特定行为。
在“efforts”标准下，还有“best efforts”（最大努力）和“reasonable efforts”（合理努力）的区别。“best efforts”意味着尽一切可能，利用所有可用的人力、资金等资源；而“reasonable efforts”则限于在目前条件下适当或充分地尝试。显然，“best efforts”的要求更高。
如果义务方认为使用“reasonable”的不确定性过高，可以在其他方面对“efforts”的要求加以限制。
因此，也可改为：
The Supplier shall use its reasonable efforts（without being required to pay any additional fees，premiums or other amounts）to cause each of its insurance policies to be modified to contain the sections described in Appendix 7.
供货方应尽到合理的努力（无须支付任何额外费用、保费或其他金额），使其每份保险单修改为包含附件7中描述的条款。
这样，尽管供货方必须做出合理努力，但完全不必担心会为此负担额外支出。
4.“knowledge”
在陈述和保证条款中，一方当事人就合同、标的物或当前交易作出事实性说明。这些说明必须真实，否则陈述保证方将面临法律责任。在日常谈话中，人们常说“as far as I know”（据我所知），在合同的世界里，与此相当的表达是“to（the best of）my knowledge”。加上这个限定语之后，陈述和保证在法律上就更加准确和妥当。
The Landowner is not in violation of any zoning law or regulation.
土地所有人未违反任何土地规划法律法规。
如何弱化这样绝对的表述？
可改为：
To the best of its knowledge，the Landowner is not in violation of any zoning law or regulation.
尽其所知，土地所有人未违反任何土地规划法律法规。
言外之意：也可能会有违法行为，但所有人尚不知晓。
5.“in the ordinary course of business”和“consistent with past practice”
在某些交易中，合同一方的活动受到限制。例如，在商业贷款中，未经贷款人同意，借款人通常不得再向他方借款，不得处置主要资产，等等。但贷款人也承认，借款人需要合理范围内的活动自由才能保持其业务正常运行。在此情况下，“in the ordinary course of business”（在日常业务过程中）和“consistent with past practice”（与以往做法一致）两个短语就派上用场了。
“in the ordinary course of business”限制合同方只能开展日常、惯例的业务活动，不能有冒险性或反常的动作。
The Borrower shall not incur any indebtedness，except for inventory in the ordinary course of business.
除日常业务过程中购置存货外，借款人不得负担任何债务。
“consistent with past practice”的用法类似，也在于限制合同方的活动，不能实施非同寻常的行为。
The Seller shall not make capital contributions to any of its subsidiaries，except in a manner consistent with past practice.
除非采取与以往一致的方式，否则卖方不得向其子公司出资。
原则上，卖方不能向子公司出资。但是，如果以前出过资，那它可以按同样的方式继续。
6.“to the extent permitted by law”
合同是当事各方为自己制定的法律，但任何合同条款都必须在法律划定的界限之内。就此而言，“to the extent permitted by law”（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这个短语并没有增加什么新的含义。它只是表达了义务方的立场：我会履行自己的合同承诺，但如果法律禁止的话，那我不能违法履行。
The Target shall close facilities and reduce employee headcount by September 10，2020 to reduce its annual aggregate expenses by at least $500，000.
目标公司应在2020年9月10日前关闭设施并减少员工人数，以缩减其年度总支出至少50万美元。
目标公司（或者卖方）应当如何修改本条？只需在某处插入“to the extent permitted by law”即可。
The Target shall，to the extent permitted by law， close facilities and reduce employee headcount by September 10，2020 to reduce its annual aggregate expenses by at least $500，000.
目标公司应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在2020年9月10日前关闭设施并减少员工人数，以缩减其年度总支出至少50万美元。
目标公司要裁员，但劳动法上可能存在对其解除劳动合同的限制性规定。为避免违约责任，就需要加入这个短语以求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