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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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谈

绿树葱郁,夏日漫长。

院中鸟鸣声声婉转悠扬,沈应初听得的惊诧渐渐和缓。

桌上摆的,正是《端州志》和关书。

古彦涛迟疑道,“…除了关书他们那日还说了别的,我在一旁罚站,听得一些…”

他心思聪敏,隐约察觉陆姐姐在沈哥哥口中,依旧是个谜团。

她从哪里来,她的来历,只有祖父知晓。

翩然出现在刺史府中。

她的才学、作画的造诣,祖父似乎了然于心。

祖父放心她的人品,竟好像认识了许久一般。

可来端州前,古彦涛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沈应摸摸他的头,“沈哥哥有些事想不明白,你记得多少,可能说一说?”

古彦涛收拾桌上用具,细声对沈应道,“那日她来授课,正好遇上祖父与我对弈。”

“我因出言不逊,祖父罚我站在一旁,邀陆姐姐手谈一局。”

沈应听得一半,心中豁然开朗。

古大人怕是故意罚的古彦涛,为的就是邀她下棋。

那局棋,定有蹊跷。

他眸光深深,“那局棋,你记得多少?”

古彦涛歪头想了想,“应…记得大半。”

沈应召来军士,不多时桌上便摆上棋具。

棋盘上纵横交错。

树荫下,小小男童为他重摆当日棋局。

“当日祖父执黑子,陆姐姐执白子。”

他慢慢回想当日两人下棋情状,交错落子。有时难以决断停下许久,沈应静候并不催促。

“我只记得这些,其他记不清了。”

“好样的,有这半局也足够了,记你一功!”

古彦涛得他夸赞,清秀小脸绽开喜色。

暖风徐徐,一池莲花盛放。

因着院子临近莲池,在军士陪同下陆遐可到莲池凉亭静坐半个时辰。

当然是在戴着脚铐的情况下。

这是极宽宥的恩典。

陆遐垂眸,睫羽投下些许暗影,凉亭外荷花袅袅而立,

莲叶舒展,风送来一池莲香。

余光身畔似立了一人,当是来唤她的军士,她一回眸,却是沈应。

眉眼凛然,朗朗夏日下四目相对。

当日对谈,可谓不欢而散。

她心里藏着事,无法明言。

他疑心她是奸细,言语尖刺。

沈应眸光紧锁着她,并不言语。

陆遐打破宁静,冷道,“还有半刻钟,罪女谨记时辰。”

星眸清亮,似跳动着不羁的火焰。

沈应撩衣坐在亭中石桌前,“府中莲池景色雅致,我路过正好来看看。”

“不敢劳烦将军解释,只怕将军怪罪手下军士,让奸细在府中乱走。”

语意甚冲,沈应眸光在她容色上一顿,心下明悟,“你在生气?”

“罪女岂敢!”她分明蕴着怒气。

沈应薄唇微启,深邃目光紧紧锁着她,似要将她看透,“刺史一案,难道我不该疑你?”

”路引损毁,你本就当罚,纵然隐下文书不报非你示意,也是有罪。”

“刺史遇害,你嫌疑最重,却无任何证据教人信服,教我如何不生疑?”

神武军护卫国境,容不得奸细猖獗,如果不是入城后一幕加上府衙私刑,他半点不会宽宥!

陆遐思绪翻涌,纠结如麻,她当然知道生气得没有道理,触怒他非明智之举,可她就是忍不住。

“无话可说,我便当你认可。”沈应不在意,他揭开桌上棋盒,“你我手谈一局,赢了容你多留半个时辰。”

“我若不依呢?”

“你可以试试。”

陆遐咬牙起身落座,两人静默,摆开棋局对弈。

下得大半,柔荑停住,下一瞬指间白子被她抛回棋盒,棋子相碰清脆一响。

静深目光凝在她身上,长指间的黑子徐徐放回,那双手骨节分明。

她果然记得。

记得这是她与古大人下的那局棋。

“古彦涛找到了?”

沈应心下赞叹,口中却道,“不下了?”

“认输。”陆遐淡静道,“棋局我记得,你不必拐弯抹角。”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沈应颌首,开门见山,“…古大人给了你关书,之前为何隐瞒不提?”

满目荷花清影,陆遐别过头轻声道,“路引损毁,关书只是权宜之计,无多少助力。”

这是实情,也是她担忧之处。

男子剑眉蹙起,显然不信她话中之意,“棋局深意,又作何解释?”

“古大人一时兴起,你想多了。”

沈应目光如炬,“《端州志》一书并无端阳三景,你从哪里看来?”

“想是一时记岔,随口一说。”桌底下双手紧紧攥起。

连《端州志》也知晓,他究竟得了多少线索?

她咬牙,“罪女句句属实,将军要再盘问?”

“既然属实,为何不敢看我?”

男子剑眉星目,英气勃发,陆遐被亭外日光刺眼,终又别开了视线。

一席话,教她心尖发颤,她闭眼不敢再看,唯有睫羽轻颤泄漏心绪。

“你不肯说,不如让我猜猜…路引损毁乃无心之举,牵连晏北,你不愿晏北受罚,故而文书中只道自己不慎。”

陆遐既惊且怯,陡然睁目,水光流转,他从哪里知道晏北此人?

“古大人得斥候来报,知道屹越异动苦无实证,恰好你来访,他欲照拂于你才许了一纸关书。”

他知道晏北,陆遐只当他问过谢映君,知晓她身份。

却不料…他未知晓真正缘由…

陆遐星眸微怔,隐隐松了一口气…

也好。

再好不过。

“你从晏北口中得知附近州县有人在收购粮食、马匹,疑心军中有人倒卖军粮给屹越。古大人也有察觉,才在下棋时对你道上下不能相顾,根基不稳,意指端州军不能同心。”

“屹越暗越孤梅山,按兵不动,欲水淹端州,此线索是你从《端州志》上推测,也是你借观莲之举告知古大人,因此古大人暗派心腹,坏了敌军部署。”

沈应摊开《端州志》,书上从头到尾无一字提及端阳三景,而是详记了端州的水利、民生。

他是在看完此书之后,方明白提起《端州志》之用意。

“允安八年,七月初,连日淫雨,河水骤高二丈余,城不没者仅一版,淹坏人畜、庐舍无数,父老谓百余年所未有…”

他重重一叹,“端州水利整顿,虽然不至于出现允安八年的大水,可连日大雨,若人为筑堤围洪,难保不会重现,屹越奸计若成,不须一战端州便休矣…”

“晏北与你相识,与军中相熟,得知疑你为凶手,半夜留字助你星夜逃出,是也不是?”

“…是。”她柔唇几张终于应道,“古大人言独木难支,我便知他顾虑,端州军不可信。”

宁愿信晏北之言出逃,也不敢落入端州军手中。

沈应取出那封关书,递与她,“有关书在手,尚能分辨一二,为何上次相谈不提一字。”

将如此重要之物藏于木盒之内,连古彦涛也瞒着。

陆遐展开那纸,纸上墨色苍劲,她百感交集,“端州军追捕甚急,我已起疑,思来想去应与这封关书有关,默诵之后才察觉古大人安排。”

他不懂,陆遐再落子,为他接续整局棋,“你依棋谱解一看便知,若疑心我作假,可与古彦涛相证。”

沈应接过关书,以两人方才所下之棋两相对照,一看关书,恍然明悟。

上面分明写了古大人疑心端州军内有人暗通敌军,贩卖军粮一事。

列了他怀疑之人。

古大人相邀她下棋,便是让她记下棋谱,解关书之秘。

“关书无棋谱相合只是普通一纸文书,古彦涛年纪尚小,记不清楚许多细节,就算知晓关书所在也无妨。”

“我有一事不解,木盒是你当日所赠,你在离开刺史府之前就将关书藏在其中,彼时敌人尚无动静…”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

“缘由有三。”陆遐摩挲棋盘纹路,她柔指细白,指上隐有薄茧,终于坦白道。

“一是古大人以关书相托时所言,他虽然对古彦涛言,我当日细想,其意却在我。他道重之、慎之,不可轻率,意在让我细看关书。”

“二是他言舍弃棋子,尚有一线生机,恐怕当时已察觉有性命之忧,让我往下部署,有嘱托之意。”

可惜她逃脱之后身在牢狱,不能探查。

“三是他言教古彦涛须得受点苦头,暗指后面追捕。”

她星夜奔逃,敌人穷追不舍,受的何指一点苦头。

“我当日回想他所言,决意将关书藏在木盒内。”

“可你不是说无棋谱就只是一纸普通文书…”

是普通文书,她却不能真带在身上,且不说后面可能的追捕之举,万一损毁…篡改之嫌百口莫辩。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关书,从一开始便放在古彦涛身边,被他贴身带走,她无仿冒之嫌,虽然她记得全部棋局,却有古彦涛验证一二,非是一人之言。

她将一切和盘托出,静看男子沉思。

端州一事,她心中坦荡。

唯一不能对他言之处,唯有…身份。

路引是佐证,固然能证清白,她盼的…却是其他。

人心总是不足,她一而再再二三提醒自己,还是免不了心存念想。

指尖轻颤。

她心思细腻,与古大人对弈之后便想得这般深远。

或许早在看到《端州志》,便隐约觉得会有今日。

沈应目光深浓,眼底寒芒一闪而过。

她不再冷言冷语,沈应随口道,“晏北是容膝阁之人,你与容膝阁阁主是旧识?”

陆遐心中警惕,轻声道,“将军何意?”

沈应似未察觉她一瞬的僵硬,“容膝阁阁主谢映君是清源书院的学生,晏北暗救于你,定然相识,我以为你也是书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