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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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奸细

刺史府的院子里站满端州军的将领们。

大雨已停,日色升腾渐起,驱散连日来的阴霾,等了一个时辰,日光蒸腾一地水汽,如利刃一般,对身上穿着厚厚甲衣的各人,尤其难熬。

有人小声嘀咕道,“人还未入刺史府,怎么就要我们在这站着等他?…真是好大的威势。”

神武军入城的消息随着飘动的军旗,传遍整个端州城,众人还未缓过神,将令已下达,要端州军众将齐聚刺史府。

此时日光照映,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灼、不安,众将已到多时,神武军还未见人。

那沈应方入端州城,究竟是何打算,难道要兴师问罪不成?

院里的众将心思各异,却不敢借病不来。

有一人道,“莫要抱怨了,端州之战失利,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遭殃,站着算得了什么?总比掉脑袋强。”

“今上发话,让他统领军务,我等安静等候命令就是。”

“是啊是啊。”

“我等小心便是。”

先前一人道,“屹越军星夜越过孤梅山谁能知道,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这算他娘的失利?老子守城守得好好的,怎么他一来端州就变他的功劳?”

“你有本事杀退敌军当然算你的功劳!那可是精锐,我听说端阳河的水都让血染红了,况且沈应治军甚严,等下还是小心为上,免得第一个拿你开刷…”

“一会儿小心应对,千万别说错了话。”

“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子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还在喝奶!”那人越发不服。

神武军有旗号起就以骁勇善战著称,是齐朝一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大将军沈融掌军多年,军中威望无出其右,神武军以铁血威慑南地,让敌寇不敢越雷池一步。

继任的将军萧晏平治军有方,深得将士爱戴,神武军威名不坠,他一个堪堪十八岁的小子,不过刚打了一场胜仗,知道如何掌军个屁!在场众人都比他有资历。

“…我听说…沈应是沈将军次子,天武八年将军身死,他也重伤,此前一直在养伤,不知道是真是假…”

“哪个天武八年?”旁边另一人听得诧异道。

“还能有哪个天武八年?”

闻言,为将者皆静默,不敢多言,他们都是仰望过那人身影的。

今上继位至今,治下算得上清明,励精图治,一洗前朝靡颓之风,可耐不住邻国虎视眈眈,南有屹越、南梁。

周国虽与齐朝国境相临,两国相安无事,唯有屹越、南梁甲兵日渐强盛,却不敢越境,究其根本就在于南地有沈融镇守。

沈融出身军武世家,师从郢安,与清河郡主萧晏礼青梅竹马,他年少时便以枪法、箭法双绝闻名,军中少有敌手。又喜读书,在书院与如今的鸿飞先生并称双秀,一文一武,皆是不世出的英才。

当年两军阵前一箭射中敌军主将盔上红缨,吓破敌胆,马上英姿何等风采,军中至今犹为人称道。

一生征战无数,夫妇两人为宿卫南地立下汗马功劳,今上特封为神武大将军。

南地本是齐朝的南地,可惜前朝颓弱,被屹越、南梁瓜分,沈融自领军后,立志收复疆土,后来终于挥军南下力克屹越,本想一鼓作气重塑南地版图,可惜征南梁时重伤不治,半途亡故!

天武八年,訃告快马入京,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未眠。镇国支柱突倾,南地岌岌可危,南梁兵马蠢蠢欲动,继任的萧晏平虽然有治军之才,但到底不是沈融在世,只能力保版图不失,南地被南梁夺去的五州收复之日迢迢无期。

“你说他是沈将军的儿子?可沈将军的儿子不是已经…”

另一人还要再答话,门口突然肃静,口中之言不由一窒。

玄甲加身,戾气摄人。

门口有十余人鱼贯而入,皆是英气勃发的齐朝男儿,神色坚毅果敢,脸上还有斑驳血痕,单手抱甲盔,腰间配利剑。

甲盔上刀剑划痕犹在,划痕尚簇新,院中说话的人下意识地噤声。

众人静声目光复杂,没有人怀疑他们在战场上经历了怎样的厮杀。

一身刀剑划痕皆是铁证。

领头一人玄甲覆身,目光静深似海,那凛然的气势教人背后一凉。

他目光冷锐,却身姿英挺,凛澈俊逸。

传言沈应肖似其母,清河萧氏一族以美貌著称,沈融的长子沈君成俊秀逼人,不料此子更甚。

他按剑不发一言大步踏入,众将阔步紧跟,整肃端然。

另有两名军士抬着一具尸体随后,院中众人一时拿不准他是何意思,面面相觑,随后才相继入内。

军士抬着尸体堂而皇之放在地上,两旁军士列肃有序。

很快有人发现尸体胸前那道伤口以及脚上乌皮六合靴,厅内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这是何人?他脚上穿的是乌皮…”

“是端州军吗?”

“怎会在此?”

“这是怎么回事?”

“末将颜㳜,敢问将军这是…?”端州军的守将颜㳜皱眉看了尸体半响,忍不住出列拱手道。

不怪他忐忑不安,尸体穿着乌皮六合靴,死的是端州军,他一来便如此行事,众人实在猜不透他意图。

沈应不答,清锐目光环视一周,站在上首,冷漠道,“端州之战,何人力主守城?”

声音冷硬,不防他一开口便是这个,议论众人骤静。

“这是众将商议决定…”

他目光如剑,满堂无人敢言语,颜㳜顿觉后悔,额上滑过一串冷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答道,“回禀将军,屹越军来得蹊跷…敌况未明,端州尚有兵粮支撑时日,故众人商议不如紧守以待援军。”

“是…是,正如颜大人所言。”阶下众人附和。

“境况未明之前固守情有可原,可屹越已围城几日?”

上首男子声音寒怒摄人,“颜大人,你不妨算算?”

“这…围城…已有半月…”坏了!颜㳜心头一跳,低头颤声道。

原是冲这个来的!

“原来颜大人也知围城半月。”沈应挑眉,声音凉漠,“那你告诉我,半月来端州军可曾尝试突围一次?”

“这个…”颜㳜慌忙低头,心里将后面不答话的众人暗骂一遍,一边拭汗道,“敌军势大,不能轻易成功,要是突围不成,反被看破计策…”

“怕看破计策?”沈应不怒反笑,一掌拍桌,厉声指着他喝道,“颜㳜颜将军!亏你空领朝廷俸禄,此等言谈你自己看看对不对得起你身上甲衣,端州百姓!”

“难道敌军看不出你固守待援之策吗?须知兵粮有尽日!”

沈应唰地拔下腰间佩剑,清寒剑锋遥指厅内舆图,冷声,“诸位大人都是上过沙场,杀过敌的,端州、安州唇亡齿寒,一旦粮尽,后果可想而知!诸位大人不加以阻止,要一起做那千古罪人,将端州拱手让人?”

“不敢…”

“我等不敢…”他这番话说下来,阶下诸人冷汗直流,慌忙否认。

“将军恕罪…”颜㳜顶着他摄人目光跪地,颤声连连,“容……末将再禀。”

他心思急转,咬牙顿首道,“固守之计,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事出有因。”

沈应冷眼看着阶下众人推诿情态,冷不防想起一事,突道,“端州刺史因何不在?”

他令端州涉军务的将领们在刺史府等候,眼下想起此次未见端州刺史,满堂只有颜大人敢答话。

“末将要禀告的就是此事。”颜㳜定了定神,拱手道,“屹越围城前夜,刺史大人为奸细所害,因发现及时,未免奸细出逃,故下令端州城紧守不出…”

“你说什么?”上首男子目隐惊诧,“端州刺史死了?!”

“正是。”

“城里…广发海捕文书,可奸细狡诈,军士搜捕还未曾追得…”颜㳜初时还有些断续,定神后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沈应冷眉冷眼地看着地上尸体,“既如此,方才为何不言?”

“刺史大人乃朝廷重臣,被奸细所害,未免端州生变扰乱民心,所以对外不敢明言,只发布文书。而今将军领军神速已平端州之乱,危难已除,末将恐众人受责,不得不言…”颜㳜再拜道。

好一个不得不言,沈应正欲问清刺史遇害细节和地上尸体,门口有一人通报小声通报,“将军,元副将命小的前来有要事通报。”

既是要事,便不得有旁人在场,颜㳜等人如获救星,互相打了个眼色,众人借口徐徐而退。

来人身着衙役服饰,近前来几步小声通稟,“如此,问如何处置。”

沈应面容如覆霜雪,冷峻得令人心生寒意,唇线绷得笔直,他脸色不对,连旗察觉了他的异样,问道,“什么消息?”

“元英带女子去看大夫。”沈应轻揉眉心,“恰好被人认出是追捕令上通缉之人。”

“她差人来问是否罪大恶极之徒,要就地格杀,还是打入大牢?”

这般凑巧?连旗诧异,此事不能仓促处置,晓得他心中所虑,连旗收起平日里的嬉笑颜色。

他晓得轻重,口中沉吟道,“端州刺史遇害,仅凭颜大人说辞不够,此事需多方详查搜集证据,仵作勘验尸体,我这去找元英,让她不要妄动。”

“好。”

目送连旗大步流星离开,沈应低头冷目看着地上尸体,目光沉沉,宛如深潭幽不可测。

“方才颜大人所言,怀渊有何看法?”

“推诿之辞,恐非实情。这个颜大人恐怕有问题。”

那名唤怀渊的男子身着布衣,似一文弱书生,他脸色白皙,举手投足带着儒雅的风度,微微一笑,轻摇手中折扇道,“你方才佯怒,又作何想?”

这边众人退到偏院齐齐松了一口气,交口称赞,“还好有颜大人急智!”

“多亏了颜大人。”

“不然那沈应实在…”

颜㳜脸色几次变换,拧眉怒骂道,“急智个鸟!眼下推到那奸细身上,当务之急要把那人找到交差!

来人,都死哪去了?”

谁想到沈应如此摄人,一入门众人惊怯,险些问得答不出来。

众人皆静,等他拿主意。

“大人有事吩咐。”

“快!速速全城搜捕,务必赶在沈应派人出去前捉拿害死刺史大人的奸细!”

“找到奸细,格杀勿论!若有人阻攔,不管好歹同以奸細论处!”

围观诸将不安,有人踯躅道,“…沈应威势如此,是不是将人拿回来审问为好?”

私杀奸细,罪名不小,一旦被发觉,只怕他们也难脱干系…

颜㳜咬牙,脸上交错狠戾之色,“我固知此举不妥,可刺史大人死得蹊跷,守城之举几乎断送端州,你们没看见他方才怎么发作?端州军的尸体就摆在面前,他必定疑心端州军!”

“半月未捉得奸细,守城险些断送端州,哪个罪名我们担得起?难道眼下还有比推给死人更好的说辞?”

“还是诸位想到沈应面前辩解清楚?”

“这…”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沈应冷锐如斯,仅仅一个照面就让人惊惧,几乎要敗下阵来,遑论再次直面他怒火。

“…就依颜大人所言罢。”

“…我等皆听颜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