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闭眼，明天就好了
客厅里，王点点跪着摊在地上，她的白色T-shirt露出一条细细的红色内衣肩带，一条长马尾辫下能看出脖子上好像有一串英文刺青。丈夫端着一杯水站在旁边，焦虑地看着王点点，我出来后，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说“刘红，你跟她说”。说完，把水放在茶几上，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今天，丈夫没有关严房间的门。
我想扶起王点点，可今天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于是拐着脚坐到了沙发上，说，“点点，请你先起来吧，怎么了？”
“老师，我觉得有人跟踪我”。
“谁？”
“可能是我爸，可能是别人”。
“你爸跟踪你做什么？”
“他经常赌钱，我妈就是受不了他才走的，之前我奶奶在世的时候，为了要钱，他经常打她。我好害怕”王点点边说边哭了起来。“我怕他来找我要钱，我怕没办法上学了！”
我心里是好奇的，她哪儿来的钱上大学呢？靠助学贷款吗？我问，“那你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王点点摇了摇头，她忽然转了个姿势，背挺得很直，跪着对我说“老师，您能收留我，让我在您家住一阵吗？”
我被她说的头都有点懵，不知道如何回答，先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从后面耐心地拉起王点点，王点点扭捏着仍跪在地上不起来，先生说，“点点，你先别着急，我们是你的老师，能帮你的尽量帮”。先生坐到了沙发上，继续耐心地说，“点点，但是，我们不能留学生在家住，这是违反学校规定的，你先回去，我和你刘老师商量下，看我们能怎么帮你，好吗？”
王点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坐在茶几边的小凳子上。我惊讶于这个女孩有如此大的情绪转折能力，她虽然哭泣着、诉说着，可眼神自始至终有一种虚空感，或者说，是她很少正面对视我的眼睛。
“老师，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我可以睡沙发，可以睡地板。我可以帮你们打扫家务，可以做饭，我什么都会。我能来上学很不容易，我不想放弃。”王点点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精气神，听着像是如果我们不收留她，今天她就要退学了。
“点点，咱们学校有安保，不刷学生卡是进不了学校的，你只是担心而已，相信我，没事儿的。”我说
“老师，我从昨天晚上就觉得有人在追踪我，当我看见您时，我觉得自己遇到了救星！老师我很感谢您！但今天，我从外面回来，我最近找到一份兼职，可以在外面教学生画画，我想存点钱搬出学校住。有人在跟着我，我走得快时，他也走得快；我刻意走慢一些，他也会走慢一些。我宿舍里的人都在排挤我，他们嫌我出身穷，经常说我的坏话。老师，我最多就住一周的时间。我想这周如果他抓不到我，他就走了。老师，求求你了！”王点点说的语无伦次，她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细缝，像是一双鸽子飞在天上的翅膀，某一刻，在她祈求的某一刻，我觉得她似乎在说，我就要成功飞上天了。
丈夫说到，“点点，你要理解，这是教职工宿舍楼，不适合有学生在这里过夜。如果你觉得去外面危险，那我们帮你看看，有没有老师的孩子想学画画，可以帮你介绍一下？”看来，先生是铁了心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即使从外人看来，我们的生活是平稳且中等富裕的，但先生依旧解决不了自己对于曾经贫穷的恐惧。正如王点点虽然靠自己的成绩逃到大城市，但仍旧活在父亲潜在的威胁中。但是，这种共鸣，不应该变成先生帮助她的理由吗？况且，假如王点点真的出危险呢？
“让她在家里吧”我看了看表，已经快9点了，我实在不想再争执下去，不就是留个学生在家里待一晚么。先生蹭地起身，什么都没说，踱步走出客厅回到房间，这次，我听到了重重的关门声。
王点点扑到我的怀里，带着哭腔地说，“老师，真的吗”她抬头看向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真的可以住在这儿吗？”。我说，“你今天先住这儿，我跟系主任说一声，下午我找你当模特，帮你攒钱”。王点点侧着脸，把头埋进了我的两腿之中，温热的泪水顺着我的大腿流下来。
我梦见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走在亮白色的走廊中，前面一束光照进我的眼睛里，刺的我赶紧闭上眼。突然，一切都黑了。我一个东西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伸手去触摸，是一对轻柔的、呼吸着的翅膀，我睁开眼，是一只黄色的小蝴蝶。我把它捧在手心里，静静地看着它，一股热流从大腿根涌出，是鲜红的颜色，我下意识的摸着我的肚子，啊！我的孩子！我惊叫了出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是谁在我耳边唱歌，是我的母亲吗？有人在我的胳膊上轻轻地拍着，它抱着我，让我的身体格外的暖和，它的腿顶在我的后侧的大腿根上，是很瘦弱的骨头，我愿意就这样沉睡在母亲的歌声里，就像每个童年的夜晚。我想，就这样在梦里静静地睡吧。
背后的喘息声如此的真实。这是梦吗？我努力地让自己清醒过来，眼睛睁开后，是家里的景象，是我的床，歌声还在继续，胳膊还是被轻轻地拍着，我还在做梦吗？我屏住呼吸，转过头，看到一个尖尖的下巴，泛白的嘴唇，灵巧的鼻头，闭着的弯弯的双眼，是王点点。
我慌忙地坐起身，下意识的把被子扯过来盖住自己的身体，反而露出她只穿着白色内衣的身体，她那紧实的豆色的肚皮下，有一道深色的疤痕。王点点睁开眼，看着我的眼睛，轻柔而低沉地说，“老师，我妈从来没在梦里叫过我”。
“请你出去”
“有次梦里，我听见我爸好像掐着我妈的脖子让她交出钱，不然就去死”
“请你出去”
“我躲在被子里，害怕极了，你知道吗？我是女孩，邻居小孩儿说，我爸可以卖了我换钱”
“请！你！出！去！”我忍不住大声叫嚷，我很想抱一下这个孩子，但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有权进入我的房间。
“如果我的妈妈可以带我一起走，我可能就不会需要您了。我奶奶总说，快，一闭眼，明天就是好了”。她边说边起身，慢慢地走出房间，在关上房门之前，她说“可是，她再没睁开眼”。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