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欢愉宫殿的诞生
直到青年时期,路易十四才将心思放到凡尔赛宫上。1643年其父去世时,他只有4岁,权力都掌握在其母安妮手中。她由马萨林辅佐,以摄政之名进行统治。安妮将宫廷设于巴黎,比起卢浮宫狭小的住所,她更偏爱黎塞留居住过的皇家宫殿。凡尔赛宫实际上被废弃了,在接下来的十年间一直处于破损失修的状态。1651年,在被称为“投石党运动”(1648—1652)的动荡内战中的平静期,路易十四曾造访凡尔赛。战乱才平息,他便开始更频繁地到那附近狩猎。他似乎在这座半荒废的建筑中看到了新的可能性,于1660年下令将其修葺一新,并带着自己的新王后玛丽亚·特蕾莎(3)前往参观。这些事件发生在他罢黜马萨林的继任者尼古拉斯·富凯前夕,这件事坚定了路易十四不再任命首相、由自己直接进行统治的决心。
1661年7月,路易十四前往富凯位于巴黎东南方约56千米、奢华的沃勒维孔特城堡参加一场庆典,在那之前,他似乎一直在酝酿这个政治策略。富凯的权势和城堡的恢宏——其建筑和园林,还有富凯为他的主人准备的盛大接待仪式——一定曾让路易十四眼花缭乱。路易十四指控富凯“奢侈得无法无天”,这坐实了他对后者不甚廉洁并且颇具野心由来已久的怀疑。1661年9月,路易十四命令皇家火枪手指挥官达达尼昂逮捕富凯,并将其投入一座永远不会释放他的监狱。路易十四已经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如果说富凯的腐败并没有使路易十四感到惊讶,那么在造访沃勒维孔特城堡期间,真正令他大开眼界的是参与城堡设计的三位大师表现出的创造力:他们是建筑师路易·勒沃、园林设计师安德烈·勒诺特尔和画家夏尔·勒布伦。路易十四几乎立刻就让这些人加入他心目中的凡尔赛计划。在这个阶段,他的想法还有些模糊,而且凡尔赛宫仍没有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他还同时在推进翻新卢浮宫、杜伊勒里宫和温森城堡的重大工程。接替富凯辅佐路易十四的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也在酝酿一项宏伟的计划,他准备将经过重新设计的卢浮宫打造成新巴黎的重头戏,使它的宏伟程度堪比古罗马建筑。然而很快就可以看出,路易十四对凡尔赛宫的整体规划要比他父亲的宏大、完善得多。此外,在勒沃、勒诺特尔和勒布伦这些创造力杰出的天才的帮助下,路易十四不仅希望凡尔赛宫能与其财政大臣的沃勒维孔特城堡相匹敌,还要能远远超过它。
沃勒维孔特城堡由路易十四不幸的财政大臣尼古拉斯·富凯建造于1658—1661年,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凡尔赛宫的前身。
路易十三在位时便已开始扩充凡尔赛宫周边的王室地产,终结了贡迪家族在当地的势力。路易十四沿袭了这一方针,将波旁家族的地产整合到一起,以便扩建公园和花园。1663年,路易十四带着他的王后回到凡尔赛时,此地已经开始改头换面。然而在凡尔赛宫里,王后却开始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从1662年开始,路易十四先后带着许多他中意的情妇躲到这里。1664年5月,他在宫殿的广场上举办了一场主题庆典,名为“魔法岛的欢愉”。庆典表面上是为了向其母、摄政者奥地利的安妮致意,实际上却标志着他与年轻的侍女露易丝·德·拉·瓦里埃尔的恋情开始。数百廷臣参加了这场为期三天的庆典,在勒诺特尔精心设计的园林中,上演了由莫里哀创作、让-巴普蒂斯特·吕利作曲的新喜剧芭蕾《埃莉德公主》(La Princesse d’Élide),还举办了马上比武、舞会、露天表演、烟火表演以及奢华的烛光晚宴。
17世纪60年代中期,节庆活动有所减少,因为1667—1668年的遗产战争占据了国王的大部分精力。但军事上的胜利进一步助长了路易十四扩建和装潢的欲望。为庆祝胜利,他于1668年举办了一场铺张奢华的庆典,即王室盛典,庆典上演出了更多莫里哀和吕利的作品(他计划以此向自己的新情妇蒙特斯潘夫人致意)。路易十三的狩猎小屋就这样被改造成一座供人娱乐的宫殿,路易十四在这里可以尽享欢愉。
主持凡尔赛宫的扩建是个令人忧心的过程。路易十三最初修建的城堡已经年久失修,王室顾问都认为继续保留它不现实,但国王寸步不让,对他来说,那里承载了他对父亲的回忆,而且如果彻底翻修的话,会让凡尔赛宫在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他威胁说,“出于对城堡的感情”,即便它被彻底拆毁,“他也会原封不动地将它重建起来”。[6]对此,建筑师路易·勒沃提出了巧妙的解决方案:不仅保留最初的城堡,还要大幅扩建其规模,环其三面新建大量布局松散的建筑,围起两座新的庭院。这组被称为“信封”的建筑在设计中更多采用了古典主义风格,因此有人批评说,这座砖瓦结构的宫殿已经过时得可笑。勒沃的“信封”由此将路易十三的狩猎小屋作为一种象征保留了下来,并使其事实上成为日后进一步扩建的建筑群的中心。大约也是从这个时候起,路易十三时期空旷的小院子被铺上了大理石,并得名“大理石庭院”。
这段时期的扩建潮在一定程度上是功能性的。勒沃的“信封”开辟的新空间,使修建更多住宅、容纳更多住客成为可能。此外,大理石庭院两翼起初承担服务性职能的建筑(厨房、马厩、行政办公室)向外进一步扩展,形成了一个更大、更宽敞的新庭院,即皇家庭院。扩建也让大臣们获得了自己的空间:路易十四意识到自己在凡尔赛宫逗留的时间足够长,需要大臣随侍左右。1670—1672年,城堡的前庭兴建了四座楼阁式建筑。到17世纪70年代后期,它们被连接在一起,组成两排占地广阔、向前突出的建筑群,即“大臣翼楼”。
除了这些务实的新安排,宫殿装饰的宏伟和王室的休闲需求也被置于优先考虑地位。路易十四对城堡装潢的改变给来访者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例如,在1670年到访后,弗勒里主教认为凡尔赛“甚至比罗马更宏伟、更美丽”。[7]国王对异域风情的偏爱也越来越明显:1663年,勒沃建造了一座橘园,用于栽培一系列外来植物(其中许多移栽自富凯的沃勒维孔特城堡),还有一座用于展示来自世界各地飞禽走兽的动物园。1668年,路易十四买下了凡尔赛属地内的特里亚农村,拆除当地建筑,迁走居民,下令让勒沃在那里建造一座单层的避暑宫殿,用来“在酷热的夏季度过一天中的几个小时”。[8]这座建筑在设计中自然而然地采用了东方风格,外表镶砌着青花瓷砖(这些瓷砖实际来自荷兰代尔夫特和法国外省的工场),这座单层宫殿因此也被称为“特里亚农瓷宫”。(4)
路易十四自17世纪60年代以来推行的建筑、装潢和土地开发计划耗资不菲。如此规模的资金被投入凡尔赛宫,意味着用于其他重要计划的资金就会相应减少,为此,路易十四的得力助手柯尔贝尔不止一次指责他的主人。1662年,柯尔贝尔声称,路易十四的计划不过是“拼凑”而成。他坚持认为,凡尔赛宫“在供陛下享乐方面发挥的作用远大于为他增添荣耀的程度”:“如果以凡尔赛宫作为衡量最伟大、最正直的君王的标准,那该是何等的耻辱!”相比之下,他对卢浮宫的感情则截然不同,认为那是“有史以来最宏伟的宫殿”。1665年,他将意大利著名雕刻家和建筑师吉安·洛伦索·贝尔尼尼带到巴黎,计划为卢浮宫设计一个新的东方式外立面,却从未实现。[9]
作为国王的首席画师,夏尔·勒布伦为年轻的国王绘制了这幅风度翩翩的肖像。
路易十四拒绝——或者说忽视了——柯尔贝尔的意见。他对巴黎显而易见的冷漠或许可以追溯到“投石党运动”时期,这座城市曾经让他和他那摄政的母后深切体会到耻辱:他实际上曾被反抗皇权的叛乱者囚禁在那里,先后两次。“投石党运动”平息后,路易十四的母后将位于首都的皇家宫殿设为王室驻地,但路易十四在1661年将这里赠予了自己的弟弟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与此同时,整修卢浮宫和杜伊勒里宫的工程也开始启动,旨在扩大它们的规模,并使它们更适于居住。但路易十四却在此时迁至圣日耳曼昂莱城堡,以便更频繁地前往凡尔赛宫,尤其是在夏季(虽然他也会长时间住在枫丹白露宫,并不时前往香波城堡等位于卢瓦尔河谷的驻地)。1666年,国王最后一次在巴黎过夜,此时距其统治结束还有近五十年的时间!主要出于仪式性目的的日间到访还在继续,但变得越来越少,1682—1715年,国王只到访过巴黎八次。
爆发战事时,路易十四也会离开法兰西岛亲赴前线。1667—1668年的西班牙遗产战争结束后,路易又在1672—1678年发动了法荷战争。国王着实需要一段连续的和平时期,以监督自己设想的凡尔赛宫改造计划。他碰巧得到了这样的机会:1678—1688年的法国处于和平之中,这安定的十年足以让路易十四对凡尔赛宫的规划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