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赵宅白幡
赵家大宅，周天野坐在书房阅书。
“千年之前，妖妃狐媚惑主，使朝野内外不宁……有天清宗仙人降世，除魔卫道，后尊为国教。”
读到这处，少年冷笑两声：“天清宗？可惜，后继无人啊。”
他虽然不是千年前的魔道巨擘，但翻阅魔门典籍，对那段历史了若指掌。
凡人记录中，那段历史是王朝内乱，天清宗仙人拨乱反正。在周氏嫡系尽灭时，天清宗扶持一个旁支皇族上位。
但在修行界，那段历史是魔门大兴，几乎席卷整个神州浩土后，被天清宗主率领仙道阻击。最终，弥天魔帝被天清宗主与八位仙人合力斩杀，导致魔门输掉千年气运，分裂十道百脉，如今仍在内斗。
而魔门扶持创立的元乾皇朝，被迫更易为天乾，由正道天清宗把持，继而奠定正道第一大派的宝座。
五百年前，魔门故技重施，遣传人入皇朝，幻化妖妃迷惑君王，以奸相迫害百官。最终天乾内乱，君王发动灭仙之乱，修仙者与皇朝两败俱伤。各路宗门隐匿，再不理人间俗事。周氏皇族死伤大半，靠着一个民间私生子收拢残众，继续延续皇朝，史称“天乾兴续”。
从一千五百年前传承至今，乾朝周氏在仙魔斗法下，挺过一次又一次劫难。比自己前世的两周加起来，都快多出一倍。
“不过二乾兴续一千五百载，时间已经足够长久。”
周天野默默将书合上。
如果仍为魔门掌握，让周氏皇族继续做下去倒也无妨。
可五百年前那场大变，玄牝魔道那群人未能把持优势，新生的天乾皇族脱离仙魔掌控，在外独立经营四百年。直到百年前魔气上涨，各地出现魔兽、妖兽为祸，皇朝才不得不向天清宗等正道门派低头，重新开始勾搭。
传闻，当今乾皇将女儿送去天清宗学习道术。对此，魔门已经无法容忍周氏一族继续嚣张下去。
天魔大教的两位大君传天魔令，要求魔道一众门徒设法败坏“天乾国运”。
周天野拨弄桌上水盂，暗暗想着：“我虽不是周氏皇族的人，可我也姓周。回头，我若成为魔帝，再立一个魔门皇朝。指不定也要以周为姓。那在外人看来，不就是乾朝三度……”
“少爷，少爷，老爷回来了。”
外面，一个着黑衣，束白绳的小厮匆匆进来禀报。
回来了？
周天野露出喜色，起身跟他离开书房。
院内尽落缟素、白笼，诸仆人着黑白衣裳。
至大堂，周边以素绸作幛，白桌供有三牲、瓜果。
体态肥胖的中年人正跟四个年轻男女说话。
“赵员外，这次多亏你仗义舍财，我们才能把这件东西取回。”
“好说，好说。诸位皆是仙门弟子，降妖除魔，庇佑一方水土。能稍微帮些忙，是鄙人的荣幸。”
周天野看着四个年轻男女，他们身上流转仙家真元，显然是正道大派出来历练。
为首男子背着一口玉剑，左侧少年的腰间挂着一枚金钟。右侧二女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头顶飞旋两朵莲花。
周天野暗忖：玉灵剑、镇灵钟以及并蒂阴阳花，都是仙道有名的制式法宝。让这种还没结丹的弟子拿着——不愧是正道大派。看来，他们和天乾皇朝的合作，的确收获不小。
“璋儿。”
赵员外此时看到周天野，笑着招手，引他过去和四位仙门弟子打招呼。
“这是犬子赵宝璋，快给几位仙师问好。”
周天野笑眯眯过去行礼，目光落在为首男子手中的木匣。
他清楚，这几日赵员外在外奔波，便是为帮这几个仙门弟子拍下此物。
正道仙门与皇朝合作，自然也要遵守皇朝的规矩。仙家宝物在人间拍卖，亦要花钱购买。
而他此行潜入赵家的目的，也是为这件东西。
自然，魔道百无禁忌，行事便放肆多了。
和众人一番寒暄后，周天野坐在铭旌边上的座位。
将飘到跟前的长幡绕到另一侧，他饶有兴致打量这几人和赵员外说话，暗自思索：正道以三宗二宫五府七派为尊。背玉灵剑的那小子，应是当今正道第一门派的天清宗。镇灵钟……是山海宫吧？并蒂莲花，倒是看不出传承。不过——这几人道行不行啊！
看着灵堂上的种种摆设，素幡飘荡，白烛明烁，周天野暗暗摇头。
这四个正道弟子竟毫无所觉，傻乎乎坐在棺椁上，与赵员外说话。
赵家小子会哭的……
周天野轻轻拍着赵宝璋的灵牌，笑道：“仙师，你们此行拿回来的东西，不打开看一看吗？”
诡异波动在灵堂回荡，丝丝绵绵的天魔之音笼罩所有人。
为首的玉灵剑主下意识看了看木匣。然后摇头笑道：“路上已经看过，是真品，做不得假。”
既然做不得假，那就直接拿东西走人吧。
他对赵员外随意打过招呼。
“您跟几位仙师慢慢聊，我先回去读书了。”
随意从供桌拿起一颗柑橘，他慢悠悠向门口走。
当走到四人坐着的棺椁前，橘肉扔到嘴里，随手把橘皮塞在玉灵剑主手中，换过木匣走人。
整个过程轻松淡定，没有任何人察觉。
“四位仙师勿怪，小儿一向如此，并非故意冲撞几位。”
“没事没事，员外不用介怀。”
背后依旧能听到双方人的说话，周天野微微一笑，咬破嘴里的橘肉，酸甜汁水在口腔迸开。
嗯，任务完成，不枉我在这里盯了一个月。
周天野直接走向赵家大门。
“少爷，你死得好惨啊。”
路上，听到各处婢女、仆人在哭丧、烧纸。
可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大堂上的五人。
面无表情走出大门，周天野对身后一招，一道闪耀五彩华光的宝物飞到手中。
却是一册蕴含无上妙相的银皮书籍。
千幻宝卷。
魔门十道，幻魔一脉的宝物。
变幻万千，虚妄成魔。
论幻术之精妙，天下无可出其右。
“笼罩赵家的幻术应该还能维持一段时间。那几个正道修士……姑且留他们一命吧。”
轻拍手中木匣，周天野慢悠悠出城。
……
一个时辰后，玉灵剑主和三个同伴从赵宅出来。
“孙师兄，咱们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吧？”红衣女孩欢快发问。
“嗯，回头将木匣交给师尊。咱们这次行动就算结束——若无其他事，师弟和两位师妹要不要在我们天清宗附近玩一玩？我可做向导。”
自魔道气涨，仙道组成“正道联盟”，各宗派互以师兄弟称，以显亲近。
“好啊，传闻天清宗位于九云山，乃天下一等一的仙家福地。这次有空，定要在九云山多玩玩。”
“妹妹，”少女拉住妹妹，轻声道，“别忘了，我们此行还要去太幽宫送信呢。”
孙晨阳爽朗一笑：“师妹放心，耽搁不了几日。大不了去太幽宫时，我也随两位一起。”
“师兄也去？还是算了吧。太幽宫俱是女子，你我这样的男儿身，怎么可能进去？”王政抱着脑袋，慢悠悠走在孙晨阳另一侧，小心防备有人偷袭。
四人说说笑笑，当走到城门口时，突然听到周围有人说话。
“说来，赵员外也是惨啊。唯一的儿子，却在几日前暴毙。”
“是啊，死得惨啊。我听说，还是死于非命……好像是魔兽……”
“不不，我听说是风流病走的！”
听到这，孙晨阳突然愣住。
“赵员外的儿子死了？”
王政也一脸错愕：“不对啊，我们刚才在赵家大宅所见……”
“师兄，快检查木匣！”
旁边传出女孩的尖叫。
玉灵剑主孙晨阳迅速向腰间宝囊掏去，却只见一只尚见新鲜的橘子皮。
“不好，快回去！”
四人迅速赶回大宅。忽见黑色火焰包围赵宅，几个呼吸间，火蛇已窜到赵宅屋顶。
“走水了！走水了！”
仆人们惊慌失措，拿着木桶往里面泼，可黑烟烈焰非但没有削减，反而越发迅猛。
“天魔黑炎，是天魔道的人！”
“你们两个留下驱散百姓，帮忙灭火，我们俩追上去！”
孙晨阳留下两个女孩帮忙，自己招呼王政迅速前去追人。
……
出城后，周天野寻了一处僻静凉亭。
先是将千幻宝卷搁置在亭内，然后自行走到亭外七步的松柏树下，将木匣内的东西拿出。
那是一把黑色断剑。
他满脸嫌弃：“我还以为，真是九大神兵呢。敢情，只是一个指引用的地图密匙吗？”
正道九大神兵，传说中杀死弥罗魔帝的仙人之物。诸宝或藏于各大派，或流于人世间。如今仙魔之争再启，正道自是希望把这九件神兵找全，再度演练“九霄落魔阵”。
魔道为防止原始魔帝、弥罗魔帝的经历再度上演，自然不希望正道寻齐九大神兵。
而从周天野的立场：他立志成为第三位魔帝，当然也不乐意这些克制之物被正道掌控，用一座“九霄落魔阵”坑了自己。
轻抚断剑，剑身刻着奇妙花纹，有山河相，乃是一副藏宝图。
“这山水指向过于模糊了。”
回忆神洲山图，周天野一点点对照。
不知过去多久，天空骤然响起一声剑啸。
抬头随意看了一眼，孙晨阳和王政已经杀了过来。
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他看着二人走入凉亭。
作为一个精通幻术，手持幻术重宝的天魔修士。
跟这俩正道人士肉搏，那也太掉价了。
“师兄，这里有天魔气痕迹。那人来过这里——”
王政一边激活镇灵钟，一边走到亭中。
他看到亭内摆放的宝卷，不自觉走上前。
耳畔传来的喃喃之音让他不由自主的翻开宝卷。
上面赫然写着：
“王政翻开宝卷，身后不及防孙晨阳偷袭，一剑穿胸而过。”
嗯？
这是什么？挑拨吗？
噗嗤——
剧痛传来，他看到剑尖一点点从胸膛伸处。
“师……”
王政震惊扭头，并快速用真元封死体内经脉。
他看到孙晨阳的惊愕与意外。
不对，有问题……孙晨阳心中在疯狂叫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眼睁睁看着自己抽回宝剑，王政倒落在地。
而这一刻，孙晨阳正好看到宝卷上的文字。
玄秘而诡异……
却清晰可见的映入自己眼帘。
幻术。
孙晨阳心中涌起寒意。
那个夺走匣子的魔修，竟出自幻魔宗吗？难道是魔道十三杰中的幻魔帝子？
这时，宝卷又浮现一行文字。
“孙晨阳收剑，正要仔细观看宝卷。不料地上的王政鼓动全部法力暴起袭杀，最终其被镇灵钟重伤……”
孙晨阳神情骇然，赶忙运力想要后退。但此刻，身体被一股诡异力量控制，做出伸头观看宝卷的姿态，不作任何防御。
不论如何挣扎，内心如何清醒，他的身体正如宝卷记载一般行事。
轰隆——
王政吐着血，将全部法力注入法宝，再无力抵挡体内剑气的乱窜。
在经脉逐步损毁时，镇灵钟打向孙晨阳。
这一刻，他看到孙晨阳悲哀的神情，也清楚自己二人的处境。
幻魔傀儡，难得自主。
同归于尽，便是他们最后的下场。
“千幻宝卷。”
孙晨阳眼睁睁看着镇灵钟轰碎自己下半身，他的身体砸飞到松柏树下。
这时，他回想起师尊说过的话，终于想明白那宝卷是什么。
魔门十大君之幻魔君至宝，千幻宝卷。
“果然……果然是幻魔帝子吗？咳咳……”
朦胧间，他看到松树下的少年，断剑正在其手中。
“不是哦。”
少年收起断剑，笑眯眯伸头打量孙晨阳。
“你可以叫我‘阿耶’。”
孙晨阳瞪大眼睛。
“魔……魔星阿耶？”
三个月前，天魔正教横空出世的一位年轻高手。
来历不知，师承不知。
只知道他一出手，就覆灭了一座县城和两个正道巡逻除妖的小队。
而这三个月间，关于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半月前与幻魔帝子大打出手。
但那可是魔道帝子，没人认为幻魔帝子会输。
孙晨阳断断续续：“咳咳……千幻宝卷在你手中，怎么可能！难……难道那一场是你赢了？”
不可能！
那可是幻魔帝子，魔道年轻一辈十三高手之一！
天魔教何时又诞生一个帝子级的天才？
“你说呢？来吧，把你手里攥着的东西给我。”
孙晨阳目光一黯，左手不受控制地打开。
那是一枚已经激活的传音符。
对象是千里之外的天清宗据点。
千里距离，对方赶不及救援。但可以让自己临死前，将关于“魔星阿耶”的情报送回去。也算是自己最后为正道出得一份力。。
可惜……
在一位精通人心的“天魔”跟前，孙晨阳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呼哧——
黑色火焰在“传音符”上点燃，顺着手掌在孙晨阳身上燃烧。
天魔黑炎……
孙晨阳心脏砰砰跳动，这是天魔教最正统的魔功法术，做不得假。
难道，在天魔帝子和心魔帝子后，天魔教又要迎来一位新的帝子？
意识的最后，孙晨阳只看到少年脚下的黑暗将自己吞没。
魔焰烧毁尸体，将宝囊收起后，少年走到亭中，如法炮制王政。
“两个宝囊外加他二人的法宝……也行，回头挂在无间魔道，应该能卖一些价钱。”
看了看天色，周天野隐匿于黄昏下的山林。